波斯庄，隶属于扬州江都大桥镇。村子紧临长江，我们造访其中的一户人家，已是初冬。院门开着，里面很静，偏远乡村的那种静。轻轻敲门，一个老人从厢房拐角走出来。“您姓佴吧？我们来打听一下波斯……”还没说完，老人连说“进来进来”。他刚从田间归来，挖了一篮子山药，两手泥。老佴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农。

老佴请我们走进他家堂屋。对陌生人如此不设防，令我们感动又惊讶。他洗干净手，从内室拿出一本相册，让我们随便翻阅，好像我们是他熟识的邻居。

相册首页，一张黑白照片上，一位着布袍、戴棉帽的老人端坐于一张旧藤椅。老佴说是他的祖父22年前的留影。两年后，祖父99岁生日那天，几个伊朗人来到波斯庄，转一圈来到他家。伊朗人说，这个村子的佴姓家族，可能是唐朝波斯商人散落在中国开花结果较为繁盛的一支，祖父的长相是佐证之一。祖父当晚多吃了一点饭，夜里就去世了。老佴觉得，那是祖父太激动所致：可能祖父一直隐藏着自己波斯后人的身份，在特定的历史时期。老佴忽然想起，有一次闲聊，说到“波斯献宝”的意思，祖父更正道，不是他们说的“把宝贝拿出来炫耀”，而是“真的高兴”。老佴认为，这可能是波斯语汉化后的最初版本。

相册里更多的是各种纸片。十年前，老佴从外地退休回家，开始留心各种波斯庄传闻。作为长子长孙，老佴是长得最像祖父的一个：身材高大，鼻梁挺直，额头宽广，络腮胡子，眼窝深凹。于是，在祖父照片下方，老佴用一张白纸手写下他们的家谱：祖父佴毓才，四子，六个孙子，以及更多的重孙子。

从那时起，老佴不拒绝一切来访之客。他希望有人给他带来一点新的信息，不断补充在他的相册里，哪怕仅仅像我们来一趟留下的那样：“某年某月，某某和某某来访。”来人走后，老佴用日记的形式记录下经过。这些东西，他都夹在那本相册里，好比一只蚂蚁，碰到每一块食物都要搬回洞穴，慢慢咀嚼。他搜集并保存了他能触及到的一切资料，甚至用仅有认知水平，臆断出这样的结论：“佴”就是“伊”的变体；在江都波斯庄方言里，“佴”和“伊”的读音惊人地接近。

没有福利，没有工资，老佴就这样做了十年。我们问他：“为了什么？儿孙支持还是反对？”老佴淡淡地说，不为什么，儿孙对这些也不大感兴趣。老佴又说，他只想做这样简单的事情：告诉后人，他们的先祖可能来自波斯，被长江北岸这块土地温柔以待；跨越千里万里，祖先选择了波斯庄这块风水宝地，不再受迁徙之苦。有一年，村子遭受匪患，波斯商人因身材高大、为人耿直，被推举为首领。后不幸于战斗中遇害，村民将其隆重安葬，修建了“波斯坟”。自那以后，村子更名为“波斯庄”。老佴是这个村子的代言人。

作者：微笑的草  摄影：张粉英   来源：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