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心一刻 | 送 别
2020-01-22 14:10:45

◇黄浩(南京)

2019年的最后一个周六,父亲早早起床,开始整理被褥、收拾行李、做早饭,然后叫我起床,让我开车送他去南京南站,准备踏上返乡的行程。

记忆中,这是近年来,我第四次送他去车站。第一次,是2009年父母来南京参加我的婚礼后数日,即匆匆告别;第二次,是来我的新居小住后返家,我送他们去南京火车站;第三次,则是因为岳母手术住院,他过来照顾我们的生活数月后回家。

我的家乡在鄂东南的一个小县城——湖北洪湖,著名的鱼米之乡。那里物产丰富,早年间曾一度蜚声海内外。我的父母退休前都做过中学教师,他们操劳了一辈子,培养了很多的人才。一路上,父亲感慨地说,南京江北不错,几年来变化天翻地覆,家乡条件是真的没法比。你现在工作稳定,要知足常乐,很多事情顺其自然,珍惜现在的生活。我年事已高,经不起长途颠簸,以后就不再来南京了,你一个人在外生活不易,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车到了送站口,父亲嘱咐我快点走,不要担心他,然后拖着巨大的行李箱,慢慢地走向入站口,准备排队过安检。我们相互间挥手告别,我看着他一头灰白的头发在寒风中略显凌乱,欲言又止,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离去。我惦记他会不会自助打印车票,回头再看时,看到他也频频回头看着我。

父亲出生于1950年,今年已是古稀之年。一个月前,因为岳母再次手术住院,在我的要求下,他犹豫再三,还是从老家赶来南京,照顾我们全家的饮食起居。尽管老人由于休息不好,有点疲惫,但他还是每天忙里忙外。他的生活极其有规律,整理家务、买菜、做饭、接送9岁的孙女放学、练习书法、学习叶嘉莹的古诗词集、散步锻炼,把全家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刚来两天,他就把整个家收拾了一遍,衣服分类叠放得整整齐齐。每天下班回家,一进门,就闻见家里热气腾腾的饭菜香飘四溢,他在厨房里早就忙开了,家里也充满了欢声笑语,大家有滋有味。由于我们全家都是一大早就匆匆出门,晚上才能回来,所以大多时间,老人都是一个人默默度过的。

有人说,苦难是人生一笔宝贵的财富,这句话在父亲身上得到了很好的诠释。他出身贫寒,一生却干了很多大事,在亲戚朋友中享有极高的威望。爷爷家世代务农,家徒四壁,父亲幼年丧母,更是雪上加霜,爷爷含辛茹苦一个人将他拉扯大。早年间他艰难求学、任教,还拖着3个年幼的妹妹,依靠他一点微薄的薪水,生活的压力和艰辛可想而知,但他真正做到了长兄如父,一直照料她们的学习、工作,直至她们全部成家立业。在我儿时的记忆中,父亲因为一直担任班主任,每天早出晚归,督促、辅导学生早晚自习,全身心地扑在学校工作上。年仅三十岁,他就因工作业绩突出,被委以当地一所中学校长之职。

退休后,父亲选择再次创业,出任当地一所民办学校的校长。当时,因为当地教育行业竞争激烈、学校管理不善,已经出现了招生困难、巨额亏损,几乎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父亲和母亲商量后,拿出了多年来的积蓄,背水一战。几年下来,硬是将一个民办学校办得风生水起,学校招生数屡创新高,创造出一个又一个的奇迹与辉煌,他本人被评为“全国优秀教育家”。

大学毕业后,我先是在武汉一家合资企业工作,后离职求学,期间碾转多地,几经波折,直至2008年才定居南京,结婚生子,工作、生活才慢慢稳定下来。父亲舔犊情深,陆续给我写过几十封家书,不断地鼓励我,教我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现在读来,令人唏嘘。他经常苦口婆心地劝说我,要保重自己的身体,生活要有规律,要少喝酒,要以家庭为重,要把女儿培养好,我则不以为然,生活过得比较懒散,也没有明确的人生方向与目标。

之前读过一本散文集《目送》,书中写到父亲的逝、母亲的老、儿子的离、朋友的牵挂、兄弟的携手共行,失败和脆弱、失落与放手、缠绵不舍和绝然的虚无。作者写到:我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的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段,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从1992年我离家外出求学至今,期间我四处奔波,碾转武汉、成都、南京等地,尽管时空场景在不断转换,但父子间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不是他送我外出求学、求职,就是我在外地送他返家。我今生都忘不了发生在洪湖长途客运站、汉口火车站、武昌火车站、南京火车站、南京南站父子间送别的一幕幕场景。即使事务繁忙,年事渐高,但他总是不辞辛劳地前来为送我远行,座椅是否舒适、东西是否太重、路上带水杯了没有,事无巨细,他都要一一过问;要注意休息、到位置了一定要打个电话回来,他都再三叮嘱。往事历历在目,让人不禁潸然泪下。

如今,我早已跨入了中年男人的行列,身处异地他乡,举目无亲,自以为在苦苦追寻着什么,茫然四顾,却不知路在何方。面临职场的激烈竞争,我一度感到迷茫、困惑。但一直以来,父亲的坚强、乐观、自信、正直、善良,深深地感染着我,激励着我前行,去直面人生的一个又一个挑战、去战胜一个又一个的艰难险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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