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天，“石楠花又腥又臭为何还大面积种”的话题引起广泛讨论，还登上了微博热搜。南京大小街道、河湖岸边，都有石楠花的身影。每每到现在这个时节，一簇簇白花，伞状铺缀在绿叶之上，赏心悦目。但它腥中带臭臭中带腥的奇特气味和普通花香不同，曾被戏称为“花界污妖王”。而在古代，石楠的名声比现在好得多，它还是见证李隆基与杨玉环爱情的相思树。

石楠开花  马奔 摄

渣男的爱情

石楠为何叫石楠？

李时珍解释说，因其“生于石间向阳之处”，故名石南，因其是木本植物，又有了“石楠”这个名字。

石楠是我国原有物种，在汉代就有文字记载。起初人们对它并没有过多关注，直到唐代，因为唐明皇、杨贵妃的爱情故事，它才有了人文内涵，成为文人墨客笔下的相思树。

据《太平广记》记载：“长安西端正树，去马嵬一舍之程，乃唐德宗皇帝幸奉天，覩其蔽芾，锡以美名。后有文士经过，题诗逆旅，不显姓名。诗曰：‘昔日偏霑雨露荣，德皇西幸赐嘉名。马嵬此去无多地，合向杨妃冢上生。’风雅有如此焉。”

这是安史之乱时期的故事。唐明皇被迫西巡，在马嵬驿赐死杨贵妃，自此，杨贵妃背上了祸乱朝纲的“妖妃”之名。唐明皇则继续西行，至扶风道旁，见路边有一株石楠树，树形端正。他观望良久，想到昔日华清宫贵妃梳洗之处“端正楼”里与贵妃蜜里调油的日子，再想想如今已是天人永隔，再不能玩月楼头同玩月，长生殿内祝长生。心伤情悲之下，便为这棵石楠赐名为端正树，以纪念他与贵妃的爱情。

唐明皇杨贵妃的爱情故事流传至今，但在他的那几段情爱故事里，废黜糟糠之妻王皇后，独宠祸乱后宫的武惠妃，继而赐死挚爱的杨贵妃，单从男女情爱角度考量，给他一个“渣男”的评价也不为过。

《太平广记》中引用的那首诗，《全唐诗》也收录了进去，作者署名为“贞元文士”，诗题为《题端正树》。这并不是唯一一首写石楠的唐诗。据学者王逸帆统计，在《全唐诗》中，最少有7首写“端正树”的诗，温庭筠、赵嘏、罗隐、徐夤、刘景复都曾借石楠来写安史之乱。“树名端正在，人欲梦魂休”“汉妃徒得端正名，秦女虚夸有仙骨”，诗中也几乎都提到了唐明皇杨贵妃的爱情故事。王逸帆认为，这说明，将唐明皇将石楠定名为端正树故事，在唐代就已经传播开来，而当时的诗人也为石楠赋予了相思的文化内涵。

唐代诗人温庭筠曾到过离马嵬坡不远的一处叫“望苑驿”的驿站，他在《题望苑驿》这首诗题下，特别注明“东马嵬，西端正树”。诗中明确写到，端正树曾得唐明皇登楼观赏，而在唐明皇去世后，“绿阴寂寞汉陵秋”，虽然石楠年年绿阴白花，但已无人再像明皇那般赏识它了。这首诗还有一句“树名从此号相思”，将石楠与“相思”直接勾连在一起。

此后，“石楠”就成为一棵相思树。《红楼梦》第七十七回，晴雯被逐之后，宝玉有过大段动情议论：“你们那里知道，不但草木，凡天下之物，皆是有情有理的，也和人一样，得了知己，便极有灵验的……小题目比，就有杨太真沉香亭之木芍药，端正楼之相思树，王昭君冢上之草，岂不也有灵验。所以这海棠亦应其人欲亡，故先就死了半边。”这里的端正楼之相思树，指的正是石楠。不过曹雪芹记错了，石楠应在扶风道旁，而不在端正楼。

贵妃上马图（局部） 元·钱选

白居易说石楠花好香

与今人的厌恶不同，古人认为，石楠是一种嘉木。大概是因其“凌冬不凋”的特性，在唐代就有将其移植院落的记录。

在古人的笔下，石楠因有各种美好的特性，自然也成为借题发挥的绝佳题材。

白居易被贬为江州司马时，借石楠抒发怀才不遇的心绪。在《石楠树》一诗中，他写尽了石楠的好处，说它夏日给人阴凉，秋冬红叶可赏，春天花色雪白，结尾来了一句：“见说上林无此树，只教桃柳占年芳。”皇宫花苑中没有这样的树，非常可惜啊，却让寻常桃柳占尽了春光。

晚唐诗人司空图躲避战乱，写有《石楠》一诗：

客处偷闲未是闲，石楠虽好懒频攀。

如何风叶西归路，吹断寒云见故山。

一个“好”字是司空图对石楠的评价。

这两天石楠之所以上了热搜，最大原因是它的气味。但留存至今的诗文，没有一首说它气味难闻，甚至还有人夸赞石楠花香。

宋人高似孙有诗句，说：自随野意订山行，香学楠花白水生。而明代林鸿有诗云：一犬卧园芳草暖，乱禽啼树石楠香。

石楠浓稠的味道顶多在腥臭中掺杂了细微的青木香、玫瑰花和杏花的气息，以一“香”字概括，真怀疑诗人的嗅觉出了毛病。

不光是他，大诗人白居易也夸过石楠花的香：春芽细炷千灯燄，夏蕊浓焚百和香。

百和香是多种香料混合而成的一种燃香。白居易说石楠花在夏日烈阳蒸烤下的味道，像是浓烈的百和香气。两者香气是不是相似且不谈，单说这一“浓”字倒很贴合。很多花香，淡淡的反而好，一旦浓烈，味道便会发生“突变”。比如梨花和桂花，远远闻见，谈得上沁人心脾，但如果太浓烈，梨花的香气中会带有一股鱼腥气，更甚于石楠；浓浓的桂花香也会带有一股臭抹布味。而石楠花，浓烈起来，腥中带臭，臭中带腥，谈不上好闻，只能说白居易对石楠花有所偏爱，连嗅觉都带着滤镜。

古人为何欣赏石楠

石楠在江南一带种植历史也是非常悠久。李白在安徽贵池一带游历，写下组诗《秋浦歌》，其中有一首提到：千千石楠树，万万女贞林。石楠树和女贞树，现在仍是江南一带最为常见的树木。

唐代诗人权德舆在镇江也见过石楠：

石楠红叶透帘春，忆得妆成下锦茵。

试折一枝含万恨，分明说向梦中人。

他看到的应该是秋冬之际的石楠。因为那时的石楠叶子会变为红色。宋人也欣赏石楠的红叶。宋人宋庠去晏殊家玩，看到他新建的西园内石楠叶子变红，两人便互相唱和。宋庠的诗题为《和中丞晏尚书西园石楠红叶可爱》，其中有句“碧姿先雨润，红意后霜繁”，写到了红叶跟随季节的变化。

除了红叶，石楠还有其他优点。宋代，江阴地区的文人在地方志中记录下当地石楠，说它“冬夏常青，开碎白花，结红子”。今人还在讨论为何石楠气味重，难以让人靠近，为何还要大面积种植？其实，除了好养活、净化空气等原因外，江阴人说得明明白白，种植这一棵，一年四季都是风景：冬夏常青，春天看花，秋天看籽。

很多人不欣赏它的花，这也只能说各花入各眼。在古人看来，它的小碎花也是很美丽的。宋人刘敞有诗：

无限荒山秪一家，竹园蔬圃寄生涯。

老翁手种石楠树，三十余年看好花。

看吧，老翁看了30余年的石楠花，给出的评价就是一个字，“好”！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臧磊

校对 王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