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亮《书匠》成高考考题,曾与友人通信畅谈“匠人精神”
2020-07-09 16:39:10

日前,全国高考语文二卷,选取了作家葛亮的小说《书匠》的章节,作为阅读理解的考题。考生们纷纷表示,在考场上“被老董这个人物所感动”,并感到读罢“意犹未尽”。

试题中两个主观题之一是“结合文本分析老董身上的‘匠人精神’如何体现”。专家点评,本道试题以“立德树人”为命题宗旨,紧扣新时代主题,讲好中国故事,让考生感悟传统匠人恪守职业操守、坚持行业规矩的精神风范,与时代呼唤大国工匠精神相呼应。

《书匠》中的主人公老董,是一名古籍修复师,亦是葛亮目前在创作的“匠传”小说系列中的重要角色之一。恰好葛亮近日和友人通信,专就“匠人”、“匠心”等话题作出深入探讨,或可作为对这道考题的回应。

据记者了解,葛亮的《北鸢》《朱雀》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北鸢》入选了当年中国好书。《匠传》一书,即将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黄彦文

附葛亮与友人的通信

YJ:

谢谢你的来信。

一晃许久过去了,上次见面,还是前年你来香港看巴塞尔展,记得我们约在九龙湾一间怀旧风的茶餐厅。

当时,大约你也注意到了店铺里的许多旧物。台式的SINGER缝纫机、火水炉、来自南丰纱厂的纺锤和锈迹斑斑但依然可以转动的电风扇。与其说,里面满布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遗迹,不如说是香港在彼时走向经济腾飞、出自于日常的劳作的辙印。

在那儿你在和我分享对新书的构思。而我还并未开始这本新的小说想写的主题。但在当时,“劳作”这个意象的确吸引了我,大约因为经历了时间,它们如此确凿地留下了成果。这比所有的言语、文字与图像,更为雄辩。

在当下,我们对“匠人”这个词感兴趣,除了你说的“专注”,大约还来自于手工的细节和由此而派生出的仪式感。显然,在后工业化和全球化的语境之下,复刻已视为生活常态。手工本身所引以为傲的稍有缺陷感的轮廓,都可以经过更为精准的流水线生产来实现。我在一个展示会上,曾看到用3D打印,数个小时之内还原了已被氧化至面目全非的青铜器。刹那间,我甚至对本雅明念兹在兹的“本真性”产生的怀疑。对于器物,“唯一”的意义是什么;手工,是否需要以排他来实现价值、维护尊严。

与之相关的,在许多人看来,“匠人精神”可能只是一个我们一厢情愿的愿景。有关它的式微、低效率甚至墨守成规都在大众传媒的同理心之下,被镀上了光环。前些年,我未参与任何有关于此的讨论。而此后,我则至为感佩个人经历的意义。因为我祖父受损的手稿,极其偶然地接触了古籍修复师这个行业,并亲自体会了一本书可以被完整修复的全过程。我不得不说,过程的力量是强大的,因为它关乎于推进与克服。其中每一个细节,都不可预见,而解决唯一的手段,便是经验。这些师傅的工作,和你信中提到的裱画师,可谓同源。在老行话里,都被称为“马裱背”。但是显而易见,因为市场与供需的关系,他们会比书画装裱的行当,更不为人所知。如果以此去揣测他们的寂寞与顽固,是不智的。事实上,他们的自在,亦不足与外人道也。我所接触到的他们,会有一种和体态无关的年轻。在神态上,那便发自于内心。其中之一,就是他们仍然保持着丰沛的好奇心。在一些和现代科学分庭抗礼的立场上,他们需要通过老法子解决新问题,从而探索大巧若拙的手段和方式。这其实带有着某种对传统任性的呵护与捍卫。如我写《书匠》中的老董,不借助仪器,以不断试错的方式,将雍正年间的官刻本复制出来。是的,究其底里,或许天真,但却十分动人。

我更感兴趣去写的是民间那些以一己之力仍然野生的匠人。他们在处理个体与时代的关系上,从不长袖善舞,甚而有些笨拙。任何一种手艺,长期的打磨,都将指向微观。因此,他们多半是囿于言词的,因为向内心的退守,使得他们交际能力在退化之中。他们或许期望以时间包覆自己,成为膜、成为茧,可以免疫于时代的跌宕。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时代泥沙具下,也并不会赦免任何人。有些忽然自我觉悟,要当弄潮儿的,从潮头跌下来。更多的,还是在沉默地观望,。但是,一旦谈及了技艺,他们立刻恢复了活气,像打通了任督二脉。其实他们和时代间,还是舟水,载浮载沉。只因他们的小世界,完整而强大,可一叶障目,也可一叶知秋。我最近在写的“瓦猫”匠人,大概就是以手艺渡己渡人而不自知的典型。人都活在历史中,手艺也一样。这历史可堂皇,也可以如时间的暗渠,将一切真相,抽丝剥茧,暗渡陈仓。

你信中提到“匠心”与“匠气”的辩证。“匠”大约本身就是个见仁见智的词汇。我在澳门时,走访一位佛像木雕的匠人。大曾生特别强调他的工作中,有关佛像与工艺品的区别。同样一块木头,工艺品可顺应木头的品种、材质及制作的季节,信马由缰,出奇制胜。但佛像制作,则要依据规制,在原材料的使用上极尽绸缪。从而达到理想的效果。他举了一个例子。庙宇中,善男信女,举目膜拜。之所以四方八面,看菩萨低眉,皆觉神容慈悲。佛头俯仰的角度,至关重要,其实是关乎于一系列的技术参数,也是行业内承传至今的规矩。“规矩”的意义,便是要“戴着脚镣跳舞”。如今规矩之外的脚镣,更多些。制作工艺,凡涉及有关环保、防火,皆不可触线。

关于“艺术”和“匠”,齐白石说过“学我者生,似我者死。”,显然是对“匠气”的抗拒。可我们也很清楚他的匠人出身,以及流传他以半部《芥子园画谱》成才的故事。他的传记叫《大匠之门》。最近中央台做了一套涵盖他在内的纪录片,叫《百年巨匠》。因此说到有关“匠”的定义,其实我内心一直存疑,是否可完全对应于英文的Craft-man或者日本的“职人”。因为“匠”本身,亦包含在行业的磨砺中,技艺的升华之意。譬如西方的宫廷画家,如安格尔或委拉斯贵支。后者的名作《玛格丽特公主》,被蓝色时期的毕加索所戏仿、分解与变形,却也因此奠定与成就了他终生的风格。这可以视为某种革命,但这革命却是站在了“巨匠”的肩膀之上,才得以事半功倍。这实在也是微妙的事实。如今,站在艺术史的晚近一端回望,也只是因属不同的画派,各表一枝罢了。

即使是民间的匠种,取径菁英艺术,也如同钟灵造化,比比皆是。如岭南的广彩,天然地拥有与市场休戚相关的基因。这市场远至海外,有“克拉克瓷”与“纹章瓷”的渊源,多半由此说它匠气逼人。但又因缘际会,因高剑父等岭南画派大家的点拨,甚而也包括历史的希求,逐渐建立起了“以画入瓷”的文人传统。形成了雅俗共冶的融通与交会,以至为“匠”提供可不断推陈出新的基底。

所以说回来,这段时间走访匠人,最初是为了他们的故事。但久了,有一些心得与愧意。面对并不很深沉的所谓同情,他们似乎比我们想像得都要欣然。对手艺,态度也更为豁朗。老的,做下去,并不以传承为唯一的任务,大约更看重心灵的自洽。年轻的,将手艺本身,视作生活。这生活是丰盈的,多与理想相关,关乎选择与未来。

一技傍身,总带着劳动的喜悦与经验的沉淀,还有对于未知的举一反三。其他的交给时间,顺其自然。

愿我们都可自在。

夏日安和

葛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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