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艺文志 | 张昌华:他们给我写过信
2020-07-13 10:29:31

时光不老。

张充和、夏志清、林海音、柏杨……这些业已逝去的人物,长在这一辈文艺中年的记忆里,什么时候提起,都有聊不完的话题。

《他们给我写过信》是他们遗落在人间的吉光片羽。书名里的“我”是江苏文艺出版社原副总编张昌华。该书是《我给他们照过相》的姊妹篇。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臧磊

他们说我“也是张家的孩子”

“我也有一本《桃花鱼》。”张昌华笑着说。《桃花鱼》是2002年张充和的美国学生薄英为她印制的一本诗词集,纯手工制作,用印度紫檀木、阿拉斯加雪杉和非洲沙比利木做封面,豪华之极。最近,该书手稿原迹现身嘉德拍卖。与张充和早有书信往来的张昌华也注意到了这条新闻。

张充和的《桃花鱼》费时四年,仅印140部。张昌华手里的《桃花鱼》不在那140部里。他告诉记者,当初《桃花鱼》印制太少,苏州的张寰和(充和弟弟)得到一部,为了让张家人都能分享到,便私下复制,平装,“允和说我也是张家的孩子,所以寰和先生也送了我一部。”张昌华笑着说。

张充和的字


允和是充和的姐姐。早些年,张昌华编选张允和周有光散文合集《多情人不老》,曾请张充和题写过书名。张昌华与张充和认识,正是通过张允和。

2000年,张昌华在南京朝天宫古玩市场淘到一幅胡适的字,因拿不准,便写信向美国的张充和求助。这是他第一次和张充和通信。

张充和在回信中说:多谢你(寄)来胡适伪手迹。这是第三次收到的,看先生毛笔字写得很好,怎么看不出那么坏的字!是不是只管名人字,而不管好坏。(抱歉!第一次和你通信就如此不客气。)

充和还在回信中说:你说你还保存那个书名题签,两指头宽一张纸上五个字……现在送你一张,比两个指头宽一些。

既爽快又幽默。

为了弥补张昌华收藏胡适真迹的缺憾,张充和还送他一幅胡适的字。她在信中告诉张昌华,那幅字是胡适1956年所写,因落墨不慎,污了宣纸,没写完便扔进了废纸篓。那本是胡适一首白话诗:

前夜月来时,仔细思量过。

今夜月重来,独自临江坐。

风打没遮楼,月照无眠我。

从来没见他,梦也如何做。

胡适只写了前六句便搁笔,张充和补足后两句,寄给了张昌华,还幽默地说,总“聊胜于伪”。

这是历史的底稿

张昌华进入出版界是在1984年,2004年荣休。整整20年间,在编校往来中,他与当代众多文化名流渐成师友。张昌华家中有一只专门书柜盛放师友信函,至今已不下2000通。前几年他还“发了呆气,把前贤的信,逐一用毛笔抄在宣纸本上,仅手抄的线状本码起来足有三尺”。

抄录信函与合影影集


2018年,张昌华从40位海外师友来信中遴选出22人292封信,收录进《他们给我写过信》。这22人中,既有苏雪林、无名氏、林海音和柏杨这样的文坛前辈;也有夏志清这样名闻海外的文学批评家;还有顾毓琇、袁家骝、杨振宁这样的世界闻名的科学家。

这些信函,多为组稿事宜所得,或是写作上的请益,阅读这些书信,可见编者与作者之间的亲密合作的愉悦。

“杨振宁的那封信很有意思。”张昌华说,2000年,他见济南民间出版《日记报》刊文,称杨振宁爱写日记。当时他正想出一套名人日记,便辗转寄信给杨振宁,“探询”是否有意出版日记。杨振宁回信仅有两行:

“信悉。《日记报》的报道完全是信口胡说。我从来不记日记。”

张昌华说:杨先生的复信,简单明了,“一封信一句话,言简意赅地回答了我的诉求,足矣”。

翻读这部书信集,常常会觉得这是历史的底稿。事实上,在许多信函中,他们常透露出一些不为外人道的史料。

夏志清出版《中国现代文学史》后,并没有赠送胡适。哥哥夏济安多次劝他也不听。都道是他在和胡适生气。因为当年夏志清赴美留学时,胡适因他是教会学校毕业,非清华、北大,写推荐信并不热心,认为“我不必申请哈(佛)、耶(鲁)”,后来夏志清获博士学位,在求职时,胡适也未曾应他之请出手帮忙。

张昌华在写夏志清的文章时,也归因于此。然而直到三年后,夏志清才在致张昌华的信中说:当年不送书,全因书封上的字被印错了。“现代”被误译成了“近代”。他是害怕胡适笑话。夏志清对张昌华说,“朋友间我讲起此事来,吾兄还是第一人”

而陈小滢在致张昌华的信中,也并不讳言母亲凌叔华婚外情一事。后来在《我的父亲陈西滢》一文中,她也提及此事:

“至于我母亲和贝尔的婚外情的事,我一直不知道,一直到父亲去世前的两年。

“一九六八年,有一本有关贝尔的传记出版了,我从小就以为他是父母的好友,因为小时候常听到他们谈到贝尔的名字,因此我买了这本书送给父亲作为给他的生日礼物。过了几个月,我因为生病请假在家,从父亲那里借回这本书来看,才发现了母亲和贝尔的事。有一天,我带父亲去郊外,顺便问起他这事,他说书里说的都是真的。我问他当时为什么他们不离婚,他说,当时女性离婚是不光彩的。再问他,他说,你母亲很有才华,然后就不说下去了。”

2000年左右,有一位女作家写了本小说,影射凌叔华这段感情,文字很露骨。夏志清看到后,认为“这种作为是不道德的”。同时,他还劝陈小滢自己写她母亲的这段感情,“以正视听”。而陈小滢写给张昌华的信,也称,她写这些是“要澄清历史”。

而在陈小滢这组回信后的“助读延伸”中,张昌华写道:

感谢小滢容我收录她致我私信中涉及家族隐私部分。目的是为存史料,以正视听。

“助读延伸”是张昌华的创举。这本书信集有一个特点,没有注释,但有“助读延伸”,主要是介绍作者与信主结识始末,以及在交流过程中的趣事,或介绍一些书信之外信主的逸事。既有史料价值,又有可读性。

手写书信,你有多久没见到了?

黄苗子为张昌华抄录的信函写了一段话


爱读书的读者,从这部书信集中能读到这些文化名流著作出版的曲折经过;关心他们人生故事的读者,也能从中读到现当代文学史的“八卦”。

翻读这部书信集,除了信函与张昌华的“助读延伸”外,还能看到书信复印件作为插图形式存在。

手写书信,已经好久不见了吧?

这已不是提笔写信的年代了。1998年,陈西滢的女儿陈小滢便在信中和张昌华说,她已学习用计算机写字了。

电子邮件,张昌华也有。事实上,在与海外师友的往来通信中,他们常常会用E-mail。但写法又有不同。张昌华不会打字,他先用毛笔写好信,再拍成照片传过去。张昌华说:这总比冷冰冰的打印体有温度,也挺风雅。

翻读这些信件,除了现在已不常用到的信末问候语之外,偶尔还会遇到早已变得生疏的词汇。在一封信中,猛然蹦出一个词:知关锦念。笔者上一次读到它还是在鲁迅的文章中吧。

这个词现在还有人会用吗?

而翻看目录:苏雪林、顾毓琇、袁家骝、张充和、无名氏、林海音、柏杨、夏志清……不由得让人生出感慨:这部书里,也封存着一个业已逝去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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