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一段讲述南京城墙的纪录片在国际平台广泛传播,纪录片以文化学者陈志文的视角展开,讲述城墙的过去和现在,人们纷纷惊叹城墙之美、南京之美。一时间,陈志文与南京城墙也在国内社交平台刷屏。陈志文是中国著名旅行摄影师、旅行作家,《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的撰稿人、策划总监。腊月二十四,春节气氛渐浓,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在老山脚下专访了他,他一边跟妻子商讨年夜饭吃什么,一边向记者抱怨说,搬到老山居住后两人胖了很多,正在重拾徒步爱好。
戎毅晔 摄
“无论如何往外发展,你的灵魂依然在城墙里”
跟陈志文聊南京城墙时,他给记者普及了很多历史知识,他日常爱看历史方面的书籍,最近正在看相关的南京城史。
陈志文从小在明城墙边长大,“我出生于上世纪60年代,家附近就是西安门,有时候跑远一点,就到明故宫、中山门。”巍峨、高大,古老的明城墙在小孩的心中是这样的存在,“小时候印象最深的就是到中山门爬台阶,感觉特别特别高,只能匍匐着爬上去,而不是用脚迈的。”
2006年,陈志文被邀请到北京工作,也就是《中国国家地理》,同事们聊到各自的家乡,真的是谁不说俺家乡好。作为南京人,陈志文认为,城墙是最能代表南京的文化符号。
1996到2002年期间,他就已经去到了全国1476个县市旅行考察和摄影,一圈地方跑遍后,“就会去想我所在的城市,它伟大在哪里?我的城市,它可歌可泣在哪里?我的城市,值得骄傲和自豪的地方在哪里?真的,南京城墙是世界上现存最长、规模最大、保存原真性最好的城墙,它有很多’世界第一’。”
城墙在古代的作用之一在于军事防御,而落在陈志文心里,它的意义很不一般,“每一个人对他的家乡都有一种特殊情感,家乡的概念也需要一两样物件来作为承载。在我这里,就是城墙。”几百年来,南京城墙可以说是这个城市威武不屈、坚忍不拔的象征,保护了文明和文化的传承。每一块城墙砖都伤痕累累,像一个超级英雄。
陈志文在城墙边住到17岁后去当兵,可以说,他关于年轻时代的记忆都在城墙里面。“现在回首看,我讨论城墙并不是要讨论所看到的这个城墙实物。城墙确实意味着保护,它将城市人揽在怀里。”更令他感慨的是,城墙里的老城越来越拥挤,很多城市都在往墙外发展,“但是,无论如何往外发展,你的灵魂依然在城墙里!”
同时,作为一名摄影师,他还有一个愿望,就是“世界文化遗产古城”的拍摄,陈志文的足迹遍布五大洲,西班牙的科尔多瓦老城、古巴的哈瓦那旧城、德国红堡城墙……他的庞大计划里,总共要为100座古城墙留下影像。他希望通过自己的镜头,通过一些层面的比对,让人们更清楚地了解到南京城墙在世界上的地位,用自己的力量宣传家乡。
48次进藏,但依然对它特别“不了解”
对南京有着深厚的乡情,其实在陈志文心里,还有一个“第二故乡”,就是西藏。作为中国最早的一批徒步人物,陈志文身上有很多传奇般的旅行故事,这其中就包括,1997年到2020年期间,陈志文的48次进藏。
为什么想去西藏?陈志文停顿了一下后告诉记者,到现在已经有24年了。本质上来说,每一次去西藏,都是一次“在别处”,西藏的魅力跟去的次数多少无关。
第一次去西藏时陈志文30岁,那时还没有现在这样“说走就走的旅行”口号,交通也不像现在这样高铁、飞机能无缝衔接。陈志文回忆说,那会去一趟西藏可真是费尽心思——从南京出发,一路转火车,绿皮火车到西安,再换车到兰州,再换车到西宁,再换车到格尔木,最后再换汽车到拉萨,算下来,从南京出发到拉萨,需要一周时间。
路上有趣的插曲总能让行者忘记这些奔波和周折,“我发现,其实我们人啊,这一辈子就跟旅行一样,过程越纠结,内容就越丰富。这种丰富的内容才是丰满的人生,否则太顺了,也就没有意思了。”
陈志文说,第一次去西藏虽然很辛苦,但是尽享一路“拣人”的乐趣,因为他遇到了不少“孤注一掷”的人,一加二、二加三……抵达拉萨时,他已经组成了一个8人小团,各行各业,年龄层也不一样,最小的才上中学,不少人后来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联系。
他们8个人在美到震撼的天湖边随口相约说,明年此时这里再相见。然而到了1998年,陈志文纠结了一下,给每个人都写了一封信,表示他今年去不了,约定1999年那天再见。1999年,陈志文遵守承诺,在湖边与其中一位广东小伙相逢,两人又一起去阿里。当时交通不便,固定交通车辆就只有邮政车,一个礼拜跑一次,错过了就没了,“我们搭邮政车,从拉萨到日喀则地区,再从日喀则地区徒步到阿里地区,1000公里,海拔4500米,走了40多天。”多年后两人也失联,近几年陈志文突然特别想找到他,在网上分享了两人的故事,结果居然真的找到了,“这个小伙现在做音乐,真是特别幸运。”
坐在老山的脚下,听陈志文分享这个“从前慢”的旅行故事,有一种恍惚感。陈志文感慨说:“其实只要你出了门,就无需考虑任何问题,无需预设任何困难。你要做的就是走出门,这就跟人生一样,会有无尽的事情来找你,天天有。”第一次去西藏,没有旅行经验,夏天的晚上甚至会出现零下的气温,他从南京背去的睡袋根本不能御寒,在当地买了一床被子,40块钱,背在身上,“对了,你们扬子晚报那会还采访过我,用过我一张照片,就是我把被子绑在背包上。巡山的森林警察用望远镜远远地看到了我,还以为是一个庞大的’野生动物’,端着枪就走向了我……”
无人区的经历,现在听起来依然很刺激。陈志文说,喝水不成问题,到处都有水,比如汽车轮子在路上碾压出的坑,下雨后会形成一个水洼,他一段时间都靠喝这个水来解渴。有一次山洪爆发,水洼里只有褐色的水,是山上冲下来的泥水,他喝了一个礼拜。不过吃东西,确实遇到了难处,运气好的话能遇上放牧的人,讨到一口吃的。运气不好的话就饿着,最长的一次是饿了4天,有时迫不得已就只能生吃蜥蜴。
那为什么还会持之以恒地去西藏,甚至去了48次?陈志文的答案是,为什么有些恋爱会让人欲罢不能?是因为永远觉得对对方的了解不够透彻,西藏就是这样,“到现在,我都觉得自己对西藏特别不了解,它永远有魅力吸引我。”
“我第一次去,只是觉得苦。第二次去,还是觉得苦。但我第三次去,我能受得了那里的苦了,再回到平原,我的耐受力强大了很多,比别人更能吃苦。”所以对陈志文来说,每次去西藏,都能获得新的力量。
最近一次去西藏是2020年国庆,陈志文受中央电视台邀请,作为“坐着高铁看中国”的嘉宾主持去往西藏,“现在真的太方便了。南京出发,两三个小时就抵达拉萨,可以当天往返了。”时间被压缩了,陈志文第一次去西藏时祈愿的“速达”实现了。
“生存五万里”一年,睡过200多张床
陈志文的冒险旅行可不止西藏,记者查到,在2002年网络还不发达,互动不像现在这么火爆时,他参与了一档很超前的真人秀节目《生存五万里》,节目持续了整整一年,陈志文带着几个嘉宾走遍全国。
坐在老山脚下有些阴冷的室外,陈志文显然没想到记者能找到这个素材资料,他略有些吃惊,因为《生存五万里》是改变他人生的一个重要事件。
陈志文从这个节目里收获了一个重要纪念日1月29日,他后来把结婚的日子也定在这一天,他说这是他的“重生日”。节目组在这天来到黄河边,“那会还是寒冬,黄河边有人在冬泳。有人建议我们也游一下,一次特别的黄河冬泳体验,我们也觉得挺有意义。没想到,下水后发现水很冷,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感觉——水有点发黏,每当有冰块从我膀子上滑过去,就是一道血口子。”
游上岸后,为了驱寒,他一口气喝了半瓶白酒,穿好棉袄大衣后还没觉得怎么冷,“等坐上汽车,我的身体就真的跟筛康一样,浑身完全控制不住地在抖。我到现在都还记得,连我的睫毛都在抖……”
当然了,改变他人生的不止这一天,陈志文概括说,人因见识而改变,“这一年里,我没有统计我接触过多少人,但是我知道,我睡过200多张床。”这意味着他一直在路上,在接触不同的人,遭遇不同的环境,遇到各种事,“人呢,无论是主动学习,还是被动学习,只要是在学习,就一定会有改变。这一路的进步,对我来说,是那种加强版的高密度高浓度的进步。”
戎毅晔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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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孔小平
C=陈志文
K:后面还会再去西藏吗?现在的你跟当年的你,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人?
C:当然还会去。现在是2.0版本吧。
K:你现在重点在做什么?
C:我喜欢拍照。现在的年轻人都爱拍照,但他们不一定知道拍照有多重要,我在大力推广手机摄影,一种重要的人生记录。
K:作为摄影师和行者,今年有什么特别的打算吗?
C:今年准备把南京吃透,我昨天才去了燕子矶、观音门,明后天准备去颜鲁公祠,还有乌龙潭公园、颜真卿纪念馆。还有一个拍摄计划,未来要系统拍摄南京。
K:如今定居老山脚下,减少了社交,多出的时间一般做什么?
C:我现在每天看书三四个小时,做照片三四个小时,有时候会锻炼,徒步到山里去。老山有温泉,三天一泡,还挺好,其实也蛮田园生活。
K:你父亲是医生,大哥二哥都是技术型工作,只有你从文,父亲现在还说你不务正业吗?
C:哈哈哈。以前天天说,现在不说了。他是医生,所以就希望孩子都学医。
文 |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孔小平/文
视频 |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戎毅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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