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个国家公祭日即将来临之际,11月9日,紫牛新闻/扬子晚报记者在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采访了数位南京大屠杀幸存者。这些幸存者在日军侵华期间基本上都是孩子,不仅目睹亲朋好友被日军杀害,自己也是受害者。南京侵华日军受害者援助协会登记在册在世的幸存者仅剩61位。他们是见证侵华日军暴行的铁证,是活着的历史证人。无数次回顾这段童年记忆,94岁南京大屠杀幸存者葛道荣仍激动地说,希望年轻人知道,“有党才有新中国,有国才有幸福家”。
目睹亲人接连惨死,从人间地狱幸存下来
时间证人:94岁葛道荣、90岁陈德寿
葛道荣祖上九代都是南京人,1937年,10岁的葛道荣跟随父母和亲族住在新街口附近高家酒馆22号。那年冬天,葛道荣迎来了最黑暗的人生记忆,本该无忧无虑的童年被战争带来的伤痕烙印终生。在南京城下关城门外,他不仅失去了叔叔和两位舅舅,自己也在难民营被日本兵刺伤膝盖。
葛道荣记得,12月中下旬,日本兵开始在难民营审查难民身份。所有难民都被集中在北大院,凡是无亲人认领的青壮年,全要被拉到门口卡车上运走。年仅10岁的葛道荣和弟弟、妹妹被留在南大院。紧张之际,日本兵闯进来,拿着刺刀对着他的右膝盖刺了一刀,这一刀“疼到心里去”。刺伤他后又是一顿暴打,葛道荣的右膝盖至今还留着那道刺刀伤口留下的伤疤。
如今已94岁高龄的葛道荣决意要将这段历史不断讲述下去。他编写的关于自己南京大屠杀记忆的《铭记历史》已有近10万字,这将作为他的传家宝代代相传。“战争对我们来说苦不堪言,从人间地狱走出来,从死亡堆里爬出来,铭记历史就是为了珍爱和平。战争对我们的伤害太大了,所以要高举维护世界和平大旗。”葛道荣说,“每年公祭日之际,我们都要不断讲述历史,日本人到现在都不承认他们的罪行,我们要求道歉。人命关天,我家被杀害3人,幸存者夏淑琴家九个人被杀害七个。对于这段历史,我最想说的是,有党才有新中国,有国才有幸福家。现在我们已经老了,接下来要靠你们年轻人。”
对于年届九旬的陈德寿老人来说,发生在1937年12月的南京大屠杀给家庭带来毁灭性打击。“1937年那年我6岁,当时我家住在三山街天京街古钵营。那天,日军冲进家中就到处找姑娘,看到了我的姑妈陈宝珠,姑妈死活不从”老人回忆,当时日本兵恼羞成怒,在枪上装上刺刀,对她连戳6刀,扬长而去。姑妈倒在地上说心里难受要喝糖水,奶奶从后面房子里端水过来,她就断气了。
他的父亲在灭火过程中被日军抓走。后来街坊告诉他的祖父,父亲被日军残忍杀害了。浩劫过后,陈德寿的表弟、表妹被送到孤儿院,祖母、妹妹感染瘟疫相继离世,爷爷依靠裁缝手艺养活家人。实在难熬的日子,他便和母亲上街讨饭。后来,为筹钱安葬亲人,母亲无奈改嫁,他和爷爷相依为命艰难度日,好好的一个大家庭只剩下一老一小两口人。“熬到我十多岁开始学徒,解放后进了工厂,日子才慢慢好起来,成家立业。现在家里有八口人,生活过得非常好。”
多年来,老人一直都坚持参加各种和平集会、和平证言活动。他将这段打上了残酷战争烙印、被改变的人生经历,讲述给年轻人听,希望他们能够铭记这段历史。“老百姓受苦,遭受战争灾难。我去过日本两次,参观过日本广岛原子弹爆炸遗址博物馆,日本老百姓也受难了,这更说明要珍爱和平。”
腿上伤疤仍触目惊心,兄妹都是大屠杀幸存者
时间证人:97岁岑洪桂、87岁刘民生
岑洪桂和妹妹岑洪兰都是南京大屠杀幸存者。1930年,父母亲带着岑洪桂和二妹、二弟、三弟,从苏北老家邳县逃荒来到南京,住在南京汉中门外北化厂街城墙边,靠做苦力为生。1937年12月,日军火烧汉中门外城墙根的稻草房,父母带着岑洪桂和二妹、二弟逃出火海。当时,未满2岁的三弟在屋内睡觉,因日军阻止父母返回屋内,三弟被活活烧死。
挽起裤腿,记者看到,老人的腿上,伤疤依旧触目惊心。“我当年13岁,日军将我推入火海,我的裤腿被点燃,腿部被烧伤,疼死了。”日军还向抱着二妹的父亲开枪,子弹从两人中间穿过,将二妹的下巴打伤,鲜血直流。“我带着受伤的二妹、母亲和二弟躲到城墙边的防空洞内避难。我把她背在肩上,背着跑着就过江了。妹妹的血淌了我一脊背。”为了活命,全家逃到江北浦口,走了十多天的田间小路,回到安徽邳县老家。
作为南京大屠杀史人证,多年来老人身体力行,传播南京大屠杀史实。97岁岑洪桂告诉记者,历史是永远不能忘记的,还会跟年轻人讲过去的事情,他同时希望国家富强。
刘民生和妹妹,也是南京大屠杀的幸存者。1937年冬侵华日军屠城以后,刘民生全家躲进难民区,父亲刘宣成被日本兵从难民区抓走,再没回来。刘民生亲眼目睹父亲刘宣成在金陵女子学院难民区被日军抓走杀害。刘民生被日本兵刺伤右腿,至今留有伤疤。
“当时我们家搬进难民区,日本人进城后,过了一段时间,又以搜捕国民党溃败的军人为借口,开车闯进难民区,抓走了青壮年,父亲也在其中。当时我们以为日本人是抓差干活,就等他回来,结果一直没回来。我后来在档案馆也没有找到父亲的资料。”今年87岁的刘民生告诉记者,“当时母亲刚生了妹妹,父亲抱着4岁的我,自己小不懂事,一直哭闹,日本兵就用刺刀刺了我。” 回顾这段经历,刘民生好多细节都是听妹妹说,“尽管她当时才几个月,但后来一直和我母亲生活在一起,知道得比我还多。”
父亲离开后,家里没了生活来源,刘民生的童年是颠沛流离的。过年糊灯在夫子庙卖灯,平时穿牙刷毛维持生活,活得很艰难。刘民生在孤儿院住了三四年后,被堂叔收养,后又回到继父家。回顾自己的童年,“美好生活一下子给打翻了,现在的生活日新月异,活着的人要向美好的方向去努力,我希望大家永远不要忘记这段历史,只有国家强大了,大家才能过好安稳和平的日子。”
家人从死神手中抢回年幼生命,长大当兵保卫祖国
时间证人:87岁方素霞、84岁阮定东
“日本人烧杀抢掠,下关中山桥、中山码头和4号码头是日军集中枪杀老百姓的地方,把人都绑起来连在一起,用机关枪扫,当时有的人身上被浇上汽油用火烧,有的日本兵用长刀来刺,刺过以后往江里一推,江里血染成河。”
方素霞记得,父亲带着全家往江北逃难时,妈妈大肚子怀着小妹妹,奶奶小脚走不动,17岁的姐姐脸上涂的黑锅灰,打扮成老太太。3岁的小素霞不懂事,大人走得快她跟不上,差点就丢在了路上。“12月份天气又冷,天上飞机又在飞着,所以父母没有办法,就把我丢在一户人家的墙旮旯。我看到全家人走掉了,眼泪都哭干了,后来慢慢睡着了。因为哭的时间长了,眼泪水就顺着右耳朵淌到耳蜗里面。父母已经走了好几十里路,父亲还是舍不得我,又一个人跑了几十里路来找我。太阳快落山了,看我在那里睡着了,可怜啊,含着热泪又把我抱回去。”一天的折腾,到了晚上,方素霞受寒发热,耳朵发炎后导致右耳失聪。后来他们一家逃到安徽乌江镇后,奶奶方王氏由于劳累和惊吓,没几天就过世了。
“小时候不懂事,怨过爸爸妈妈把我丢下,但等我长大一点,我知道我该恨的是日本侵略军。”80 多年过去了,硝烟早已散去,但战争带来的创伤和恐惧却久久不能消弭。这段经历让方素霞后来经常被噩梦警醒。她说,“我经常做噩梦,梦见日本兵来了,拿枪指着我,阴影一直留在心中。我们要教育子孙后代,不要忘记历史,把祖国建设得更加强大。"
“1937年5月出生,当时我才7个月。我是后来听父母,以及难友们讲述,才知道了爷爷怎么保护了我们。我对爷爷一直很感激,如果他受了重伤一撒手,我在死人堆里也活不下来。”
1937年12月,侵华日军攻占南京时,阮定东的爷爷阮家田带着全家逃难回江北老家。阮定东的父亲和母亲带着他两个哥哥跑得快,阮定东的爷爷抱着他,逃到南京燕子矶江边时,被日军追上。日军士兵用刺刀刺伤了阮家田的大腿及腹部,阮定东的爷爷强忍剧痛,紧紧搂抱着小孙子,拼命爬上小船过了江,最终因伤势过重去世,而阮定东捡回了一条小命。
阮定东说,“我恨透了日本兵的残忍,爷爷的故事激励我下定决心,长大一定要当兵,保卫祖国”他在部队当了19年兵,提干入党,通过9年半时间学习,从卫生院化验员,一直到干军医,还就读于辽宁中医大学。1955年,阮定东入伍,在115师345团卫生队当军医。后来转业到六合糖烟酒公司担任工会副主席,直到1997年退休。
“现在的幸福来之不易,日本兵的残忍无法理解。直到8岁,我一直在日本鬼子的刺刀下生存,当然也见证了日本投降的历史一刻。”2013年,爷爷阮家田的名字被刻在哭墙上。2013年清明节,阮定东带领全家5代20多人,一大早从六合赶来江东门纪念馆祭奠亲人。“孙子二年级写作文提到,我的爷爷经常出诊给群众看病,他很感动,我想到我的爷爷,他用生命保护了我。我联系了大屠杀纪念馆,把爷爷的经历告诉更多人。希望当下年轻人,我们要牢记这段历史,让自己强大起来,才能更好地维护世界和平。”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张楠
视频拍摄、剪辑:李浩铭、于房浩、戴哲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