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4日晚,郎朗在南京保利大剧院举行钢琴独奏音乐会,七次返场足见观众热情。少年就成名,至今仍是中国音乐界的传奇,大家对郎朗的成长和成就都很熟悉,所以这次彩排间隙的专访,我们聊了一些钢琴的话题,同时也扯了扯闲篇。
郎朗是沈阳人,最近东北文旅上大分,我们聊了沈阳搓澡工外借给哈尔滨的趣事;近年来,他曾在不少综艺节目里出现,有人看到了他活泼外向的B面,也有人质疑这是“不务正业”;郎朗的儿子3岁了,他会不会成为虎爸呢?
一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的专访原定傍晚5点,郎朗提前来了,因为要在南京站首次弹奏全新曲目,他必须预留出充裕的准备时间。
扎实的基本功是地基,只有夯实地基,才能走得更远。早年,郎朗每天保证至少6个小时练琴、背谱。直到现在,无论日程多繁忙,他都保证每天至少练琴两小时。
这大半年来演出和活动很密集,为了有充足时间练琴以及方便出行,郎朗大多住机场和高铁边的酒店,睡得倒很好,上了高铁也能从头睡到尾。
其实南京站这套新曲目,是2月全球巡演第一站罗马音乐会上将要弹奏的,上半场是福雷和舒曼的作品,下半场都是肖邦作品,包括12支玛祖卡和波兰舞曲。
至于为啥给南京站这么好的福利,郎朗有点感慨,好久好久没能安排南京巡演了。
南京站演完,他还要回沈阳参加央视龙年春晚分会场的彩排。聊到最近哈尔滨文旅搅动全网,东北旅游火热,沈阳、长春这些城市几乎天天上热搜时,郎朗笑说,沈阳搓澡厉害,几千名搓澡工还出差到哈尔滨了,全国人民关注东北这事特别好,希望更多人去东北玩。
他日常在巡演中也经常问别人有没有去过东北,可能是冬天太冷了,确实很多人从没去过。作为沈阳的城市形象大使,他希望后面能多为家乡做点事。
郎朗在南京保利大剧院演出
二
最近几年,在很多人眼里,郎朗不仅是钢琴家,还上了一些大家熟悉的综艺,比如《妻子的浪漫旅行》《青春环游记2》《明日之子乐团季》,或常驻,或飞行,或携妻子吉娜一起,出镜率很高,而他也乐在其中。
关于“流连综艺节目”这些声音,郎朗说,疫情期间音乐会开不了才去的,而且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演出市场复苏后就没再参加,毕竟自己是职业钢琴家,演奏和教育方面的行程就很密集,像演出,基本上两三天一场。
不过,对他个人而言,上综艺节目有很多意外收获,做了一些平时做不了的事。
“成为钢琴家,日常就要花很多时间练琴,人总处于封闭状态。另外,别看我巡演日程多,去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但都是匆匆而过的一面之交,没法深入。而在综艺节目里,我交到了很多朋友。”尤其《青春环游记》让他特别特别开心,“琴童的青春时光没那么快乐,也没有跟小伙伴出去玩一整天的经历。在节目里,可以坐下来,跟大家聊天,玩游戏。这段经历对我来说很珍贵,到现在都还很怀念。”
同时,也有很多观众通过这些综艺节目发现了郎朗活泼、外向的另一面。
在网上,他也是放飞自我,打破了古典钢琴音乐家给大家的古板印象。比如他配了4张摆拍照片发文说,“今天没修图,大家周末都怎么过,我猜有人在练琴”,又或者甩出数张表情包,全是他上大师班教大家弹琴时被截下来的搞笑表情,比如“心平气和”“练琴了吗”“想下班”“郎朗觉得OK”,甚至“郎朗老师,咋没发子涵做的表情包”这种话题还上过热搜,看得网友们直乐,他太像邻居家的大哥哥了,不顾表情管理,不管形象如何,完全没有国际钢琴家的偶像包袱。
在评论区,他与网友的互动也有梗有料,有人在线求签名,他就认认真真地在评论区打出“郎朗”二字,还会在评论区监督大家练琴。
郎朗认为,很多人对古典音乐演奏家有先入为主的错觉,认为他们都是在板板正正地弹曲子,“其实很多伟大的钢琴家都很逗,非常外向,像音乐家巴伦勃依姆,在台下就像个小孩儿;钢琴家阿格里奇,都八十多岁了,但她还是那么有少女感,特别有意思;小提琴女神穆特,她现在最喜欢讲的话题就是各种高跟鞋和她衣柜里的衣服。”
郎朗说,一般来讲,真正伟大的艺术家都比较幽默,如果没有幽默细胞,是弹不出音乐里那些丰富的情感和层次的,“不过,有一点我要强调一下,我对音乐的态度是非常严肃的。我对自己在追求艺术方面是负责任的,是绝对一丝不苟,不能有任何大意的,一定要完全钻进去的。”
三
很多学琴的学生或从事音乐教育的网友希望能与郎朗互动,比如在深圳街头弹奏钢琴火出圈的58岁建筑工人易群林,近日在央视大厅演奏时腼腆地说,希望得到郎朗的指导。
而郎朗看到这条消息后,也隔空回应说“期待相见”。郎朗尽可能地去回应网友,也是希望能让更多朋友了解古典音乐,给更多琴童带去鼓励。
不少网友上传了郎朗公开课的教学视频,“轻点再轻点,弹弱要比弹强更难一点”,“音都对,但曲子听起来不够有画面感”,他的教学视频总带来那种沉浸感,他能迅速带起现场气氛,琴童们慢慢就放松了,不紧张也不怯场。
跟琴童们打成一片,没有架子,也不俯视大家,郎朗说,很多人认为,学琴如果不苦不累,就永远成功不了。其实学琴一样讲究方式方法,老师与学生交流时,重在激发他们的兴趣,而不是施压,“所以我每次做大师班、公开课,都希望能带给他们一个全新的音乐世界,让他们从这里面寻找故事,寻找乐趣,寻找情感沟通。音乐是活的,是很多元的,如果音乐是机械性的,或者只有一种形式的话,那肯定是很枯燥。”
而记者采访前做功课时看了郎朗的一些回忆片段,他提到过学琴初期遇到的“发脾气的教授”——“‘你这琴弹得像个到最后自杀了事的武士’,‘你这琴弹得像个种土豆的农民’,‘你这琴弹得白开水一样,一点味道都没有。你得弹起来像可口可乐一样’……可口可乐那时刚刚在中国上市不久,很受欢迎。当我问她怎么弹才能弹得像可口可乐时,铃声响起,她对我说:我的课结束了。”
现在角色互换,自己当教授后,郎朗有没有跟“发脾气的教授”和解呢?他哈哈大笑说,这都过去很多年了,早就翻篇了,不会生这个气,“人不能永远活在一个不高兴的时光里,对吧?得往前看,然后,就无所谓了”。
不过,他又想了想说,人生总会遇到坎,如果老师不合适就赶紧换,大家要少走点弯路。
另外,郎朗是在“虎爸”的严厉教育下成长的,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成长故事。如今郎朗儿子也已3岁,记者问他:“你自己会是虎爸吗?”
他想都没想就说:“我现在肯定不是虎爸。对,目前肯定不是,以后应该也不是。我觉得教育的方法有很多,也有很多选择。我不会去讲我爸太多坏话,我是觉得下一代的选择很多,而且因人而异。假如我小孩太淘气的话,我可能也会严厉一点。目前还好,还能控制,他也没有那么调皮,所以还好。”
聊到琴童以郎朗为目标这些话题时,郎朗说,复制郎朗的这条路肯定是不行的,“我儿子都不能复制我,但是可以受到启发,可以去学习,这没问题。我今天来南京的高铁上还在听钢琴家霍洛维茨的录音,我想在今天晚上的独奏会上再弹出一些新的灵感来,所以说,他对我是启发,但你让我复制他,那是不可能的。”
四
作为一名优秀的钢琴演奏家,过硬的专业基础是骨骼,弹奏技巧是血肉,对音乐的独到见解和深刻体会,则会为演奏注入灵魂。这么看来,钢琴家好像得是一个“杂家”,什么都得懂点。
对于这点,郎朗认为,钢琴家确实需要很多知识来支撑,什么都懂一点的话对演奏当然有帮助。比如懂点天文学,那种宇宙、太空的空间感对理解音乐是有帮助的。比如了解一些历史,音乐作品来自不同年代不同国家,有着不同风格,拿中国古曲来说,如果不懂一点当地历史文化,是很难理解它的,“我最近也通过春晚舞台学了新东西,用钢琴弹出一些地方特色音符音程,就特别有意思,这就得去学、去感受”。
郎朗还把2020年视为自己人生的一道分水岭。那一年,他演出并录制了巴赫巨作《哥德堡变奏曲》。他说,《哥德堡变奏曲》内涵丰富、思想深邃。为诠释好这支作品,他不仅准备了三年,还专门请教音乐大家,刻苦学习,深入了解其背后的历史和文化。
在世界各地演出,也是他汲取灵感的来源。比如曾经一直找不到弹《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开头的感觉,一次去圣彼得堡开音乐会,远处传来的塔楼钟声突然给了他灵感。当他和不同音乐家聊天时,整个人也在不断接收外界发出的各种信号,积极吸收不同养分。
郎朗始终认为,古典音乐不是摆在博物馆里的“老古董”,它是动态的、活跃的,还在行进之中的。音乐就像海水一样,需要不断有波浪推动向前。如果墨守成规,音乐就没有未来了。
五
关于职业未来的这个话题,应该有AI这一趴,郎朗听闻笑说,AI目前还没给古典音乐家带来什么危机,“说白了,现在的AI都是在模仿我,等于是我的‘阿凡达’。你明白我意思吧?也许会有一些创作上的可能,但还没到自主演奏这步,都还是在复制我们弹过的作品。”
不过从钢琴教育方面来说,郎朗倒是用到了AI,他开展了多个公益教育项目,还捐赠了100多所音乐教室,不少在偏远不发达地区,用AI教学可以解决老师不能常驻的问题。
郎朗在保利大剧院演出
记者在南京保利大剧院公众号推文看到,介绍郎朗时光是头衔列举就占了十几行。事业成就达到这样高度之后,郎朗还在思考什么呢?
他说,见过太多天才少年最后走向平庸,就是因为没有持续沉淀与提升。天赋越高,训练和磨砺的强度也应更大。自己已经41岁了,年轻的时候,可能需要用速度、技巧去赢得满堂彩,“而现在会更重视音乐的内涵,更希望能给大家留下一些东西,这样才能成为真正的音乐家。所以还有很多挑战,很多作品要学,很多风格可以呈现,还需要继续去悟,去充实,也需要时间来沉淀作品。”
另外,前浪依旧在制造高峰,而后浪不断拍打而来。古典乐界的大师们都是常青树,仍在不断掀起高浪,同时也涌现出很多年轻且优秀的音乐家,每年都有,也很生猛。
“淘汰,这个词比较直白,其实就是不进则退,这个世界都是为了有准备的人而准备的。如今的观众也看了越来越多的好作品,欺骗不了他们的,所以自己还得努点力才行。”郎朗坦言,自己倒没有太多的危机感,也没时间产生这样的焦虑,每天有太多事要做。
文 |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孔小平
拍摄 | 于房浩
剪辑 | 曾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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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 徐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