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风○诗歌手记(32)] 张洪波：大诗人的小诗

大诗人的小诗

1979年5月18日5时，中国的著名诗人艾青在汉堡写下了一首题为《汉堡的早晨》的短诗：

前天晚上
我在北京院子里看见月亮
笑眯眯，默不作声

今天早上
想不到在汉堡又看见月亮
在窗外，笑眯眯，默不作声

不知道她是怎么来的
他却瘦了

这首短诗后来收入花城出版社1984年版的《艾青短诗选》中。这是一首我百读不厌的短诗，诗的语言极为朴素，看不出一点儿所谓的技巧。诗写完前两节，就已经大致道出了作者的心情。那个北京院子里的月亮跟到汉堡来了，还是那样“笑眯眯，默不作声”地在窗外。相互依恋，相互思念之情跃然纸上。但是，作者又写出了仿佛是娓娓道来的两句结尾，这两句诗实在是惊人之笔，全诗的境界、力度，作者的深层情绪，一下子就通过那个瘦了的月亮表达出来了，提升起来了。“不知道她是怎么来的”，写出了一种默默的追随，深化了感情。而“她却瘦了”则是灵魂深处的关照，有情怀，有灵性，有意味，有形象，有思想。
这首诗看似信手拈来，其实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读过这首诗，使我们更加理解了一个站在异国他乡的窗前凝视着早晨的月亮的诗人是怎样的心情。大诗人果然出手不凡。是的，只有炉火纯青的诗人，才能把诗写得这样亲切动人，这样朴实无华干净利落。这是大诗人写的小诗，但却是大手笔。
多年来，我一直喜欢着这首短诗，经常把它背诵给身边的诗友们，我觉得这是一首值得我们长久学习的短诗。

读《爱》

小时候
妈妈抱着我，
问我：
给你娶个媳妇，
你要咱村哪个好姑娘？

我说：
我要妈妈这个模样儿的，
妈妈摇着我
幸福地笑了……

这是尊师牛汉先生的诗《爱》的前两节，后几节是写妈妈怀揣一把菜刀，没有向家人告别，坐着拉炭的马车，悄悄地到40里外的河边村，闯进一座花园，去谋杀一个罪大恶极的省长的情节。
牛汉先生曾在1985年撰文谈到过这首诗：“40年代，我写过一首《爱》，记述我母亲的事。小时候，阎锡山开渠占了我家的农田，分文不给，我母亲生性火暴，怀里揣着菜刀，悄悄闯到阎的家里想杀死他。诗的情节全是真实的。……”
这首诗我不知读过有多少遍了，每次读来，我都被一个伟大的母亲的性情所打动，甚至是激动不已，坐卧不安。每次读这首诗，又都会被作者对母亲那深深的爱所感动。“我要妈妈这个模样儿的”，一语道出了——妈妈就是楷模，最美、最优秀的女人就是妈妈，最值得敬爱的就是妈妈。
牛汉先生给予我们的常常是历史的思考和文学的营养，那些看上去平平淡淡的句子，常常使我们凝视许久，思考许久。什么是诗的深刻？不是那种只有一己心灵的所谓的诗，不是坐在屋子里堆砌出来的所谓的诗。我之所以喜爱牛汉先生的诗，就是因为他不装饰自己的心灵，也不装饰自己的诗，他的真实他的纯朴让人肃然起敬。

（图为诗人张洪波）
来源：扬子晚报网 编辑：龚学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