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史记 | 北大博士周思成新书揭秘忽必烈两征日本失败之谜
来源:扬子晚报
2019-05-06 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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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4年、1281年,忽必烈两次派遣军队,跨海征伐日本。长久以来,由于史料相对缺乏,以及研究者立场和角度不同,关于这两场战争的真相扑朔迷离。北京大学博士周思成在广泛阅读中文、日文、英文等各语种相关资料的基础上,从元朝、日本、高丽等多方视角展开叙事,还原了当时东亚地区的政治局势,完整呈现了两场战争的全貌。
 
本文即摘自该书部分章节。

遍地黄金宝珠的“Zipangu”
 
除了从高丽奴才那里了解到日本和高丽隔海相望,这个国家在忽必烈以及元朝朝野上下的心目中,究竟是个什么形象呢?
 
研究者相信,著名的威尼斯旅行家马可·波罗也做过忽必烈身边的一个“怯薛”,忽必烈经常派他出使中国各地,甚至南海诸国。忽必烈有个小爱好,每当去各地出差的使臣回朝,他都要向他们打听一些当地的“人情风俗”;马可·波罗就非常善于搜集这类奇闻逸事,所以尤其得宠。在《马可波罗行纪》中,有一段关于“Zipangu”岛屿的描述。一般认为,“Zipangu”就是“日本国”:

日本国是一岛,在东方大海中,距陆一千五百哩。其岛甚大,居民是偶像教徒,而自治其国。据有黄金,其数无限,盖其所属诸岛有金,而地距陆甚远,商人鲜至,所以金多无量,而不知何用。

此岛君主宫上有一伟大奇迹……其顶皆用精金为之……复次宫廷房室地铺金砖,以代石板,一切窗栊亦用精金,由是此宫之富无限,言之无人能信。

有红鹧鸪甚多而其味甚美。亦饶有宝石、珍珠,珠色如蔷薇,甚美而价甚巨,珠大而圆,与白珠之价等重。忽必烈汗闻此岛广有财富,谋取之。
 
马可·波罗肯定未到过日本,并且他进入元代中国是1275年,也就是战争开打以后。不过,他的这段描述,大概得自当时亚欧大陆商贸圈中广泛流传的对日本物产的模糊印象。我们将之看作当时欧亚大陆(包括元朝)对岛国日本的想象,大抵不致错谬过甚。
 
这段描述有吸引蒙古人的地方吗?显然是有的。蒙古统治阶级大概不会关心“红鹧鸪”比起塞北八珍中的“天鹅炙”是不是更美味。但是,黄金和珍珠,这两样可是蒙古帝国内最受追捧的支付手段、流通手段和奢侈消费品。 
 
黄金这种流行欧亚的硬通货,自不必言。蒙古贵族喜爱珍珠究竟到了什么程度呢?
 
有个叫尚文的汉人,在河南行省做官的时候,恰巧遇上有西域商人进献珍宝,售价“六十万锭”,他的上司,某“省臣平章”(蒙古人)面有得色地向他夸耀:“这个见过没?这叫押忽大珠,卖六十万,不贵!”六十万锭是个什么概念呢?大概是元朝前期平均一年财政收入的五分之一。这颗大珠有没有卖到六十万锭,我们不知道。不过,对于如此珍宝,当时一座官员都传看把玩,爱不释手。尚文非常瞧不起,勉强问了一声:“这玩意有啥用?”上司回答:“含之可不渴,熨面可使目有光。”看来是养生美容,效果俱佳。
 
或许,传说中的“黄金之国”和蔷薇珍珠,也是忽必烈决定不计代价逼迫日本臣服的理由之一吧。
 
除了《马可波罗行纪》外,元朝后来纠集文化精英编修的《宋史》中的《日本传》,也或多或少反映了当时人对日本的贫乏和碎片化印象。
 
这篇《日本传》三分之二的内容,居然是距元朝两百多年前一个日本僧人来华的相关事迹,节录了他带来的一些日本国情资料。这个僧人叫奝(音同“雕”)然,984年(宋太宗雍熙元年)带着5名弟子来华,请走了一些佛经和佛像,带来了两种介绍日本国情和地理的资料,即《王年代记》和《职员令》。
 
这两种资料让中国官修正史的《日本传》走出了依靠传说的时代,十分重要。然而,就拿《日本传》节录的六十四世天皇来说,最后一位,才数到969年至984年在位的圆融天皇。13世纪的元朝人看这些,应该类似今天我们看18世纪德川幕府的历史一样,充其量不过是学者专家案头的消遣,有什么实际作用?
 
马端临撰写的《文献通考》,成书于1307年(元成宗大德十一年)。其中的《四裔考》也有一篇日本的介绍,无非也是抄撮历代正史的《倭国传》和《日本传》而成。读来读去,普通人怎么也没法把上面这些文字记录,同现代的民族史学叙述呈现的镰仓日本联系起来。
 
笔者这里之所以仿效今天时髦的形象学和传媒学,研究一点忽必烈时代的日本印象,也想说明一点:忽必烈打算对日本出手的时候,面对着的实在是他并不怎么了解的一个对手,即便这种信息匮乏因为后来多次遣使日本,有些许改善,仍然远远不够。这对于两次远征和孤悬海外的十几万元朝官兵来说,可是致命的错误。
 

“矢尽而还”?
 
第一次东征很快就失败了。
 
1274年十月二十日晚,夜色笼罩下的日本博多湾,自喧嚣重归寂静。东征军和日本军激战了一天,一边是“伏尸如麻”,一边是“死者相枕”。此刻,在东征军船队的旗舰上,高级将领们围坐一桌,眉头紧锁,相顾无言。是退还是进?
 
都元帅忽敦无奈地瞧了洪茶丘等人一眼,发现在座诸位对这一事实均心照不宣。过了许久,还是金方庆脾气急,耐不住气氛沉闷,先开了口:
 
兵法上说:“千里悬军,其锋不可当。”我军人数虽然不多,但既然进入了敌境,士兵人人都会拼命。春秋时候,秦国将领孟明视攻打晋国,渡河之后就把自己的船烧了,韩信背水列阵,大破赵军,都是这个道理。还请大帅下令,明日继续战斗。

忽敦闭上眼睛,考虑了一会儿,没同意老金的要求:
 
金将军说的有理,但是兵法上也说:“小敌之坚,大敌之擒。”我军目前已经很疲劳了,探子回报,敌军的增援好像还在不断赶到。这么硬拼下去不是办法,还是撤退吧。
 
以上是《高丽史》中原原本本的对话,翻译成了现代白话。金方庆的立场,正是前面说过的《孙子兵法·九地》中“轻地则无止”“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这类意思。忽敦引用的“小敌之坚,大敌之擒”,来自《孙子兵法·谋攻》,说是人少就不要跟强敌死磕。这都是些老生常谈。
 
《高丽史》接下来记载:
 
遂引兵还。会夜大风雨,战舰触岩崖,多败。侁堕水死。
 
看来,主张撤退的意见最后占了上风。然而,没过多久,北九州地区就刮起了大风。夜半时分,居然恶化成了风暴。东征军的船队在狂风怒涛中上下颠簸,不是互相挤撞,就是触礁沉没。高丽将领金侁还倒霉掉进海里,抢救不及,一个浪头打下去,人就不见了。东征军夜里平白无故又损失一场,只好收拾残兵,掉头返回合浦港。
 
不少研究者正是这样把“大风暴”看成东征军撤退的主要原因。日本气象学家荒川秀俊指出,从1950年以后60年间的气象统计数据看,农历十月二十日以后,西日本从来没有过台风登陆的现象,这场没来由的“大风暴”实在是有些可疑。
 
当然,东征军为何撤退,《元史·日本传》还有个更实际的说法:
 
官军不整,又矢尽,惟虏掠四境而归。
 
20世纪90年代,有个非常较真的日本学者太田弘毅,就“官军不整,又矢尽”这7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写了一篇很长的文章。归纳起来,太田觉得“官军不整”主要有两层意思:一是“军议不合”,说的就是忽敦、金方庆等人各执己见,不相上下;一是东征军船队的组成太庞杂,指挥调动不便,高丽修造的这批船,新旧参半,容易破损。“矢尽”则是说,当时东征军频繁使用弓箭齐射,加上鏖战竟日,箭矢消耗远远超出预计。第一次东征结束后,元朝开始专门派人到高丽的庆尚道、全罗道等地,搜刮民间的“箭羽、镞铁”,又勒令高丽朝廷“除造战船及箭铁”。可见“矢”确实是“尽”了。 
 
太田对“矢尽”的分析,还算比较中肯,至于“官军不整”,大概不是说船的事,而是元军本来人数就少,大战之后,各千户、百户更是减员严重,又没有增援补充,加上装备损毁,弹药消耗。这些问题,如果首战告捷,也许不会这么早暴露出来,可现在情况就很严峻了。既然第二天没有再拼一场的实力,不走还等什么?全军已经撤回船上,打算朝对马、壹岐方向航行,谁料又遇上了风暴,诚然可怜,但那并不算东征军撤退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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