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某处，或是坐在某个地方看山，我常有一种错觉：群山席地而坐。

家乡的小城，在长江南岸，平时看惯滔滔江水，对于山，反倒有些陌生。我家住在城中的一处湖边，湖边与江边，两处皆空阔。偶尔抬头南望，可见不远处的那座青山。空气好时，特别是雨后初晴时，感觉青山离我很近，如端坐眼前，可亲可近。

长江在流经我所在的小城时，有一段由南向北流，十多里后才折返向东，好像要环抱小城一样。去城西的江边，看夕阳晚霞，位置最好。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西望夕阳，它在江中心的沙洲之上落下去，落在村庄的炊烟和青翠的树林之上。而江对岸的一抹山影，是一片连绵深浅的蓝黛。它们在远处席地端坐，俯瞰静静江水，怀抱杳杳落日，安享这黄昏的一片静谧。

图 | 视觉中国

我喜欢山谷中有一大片开阔宽敞的空地，空地上有村庄、田野、溪流、水塘。我行走其间，偶尔随意站定四顾，环我皆山也。前面一座山遮住了后面一座山，另一座山在两座山之间露出头来。更多的山，在群山之中，你只能看到它的一个侧面，或一个山顶。它们挤挤挨挨，皆静默无言。山谷中的我，田野、村庄，居于其中，似被环抱，安稳踏实。群山席地围坐，坐拥世间的一片安宁。

去徽州，通常是和朋友开车去，从沿江的小城出发，一路向皖南的山区走。甫一起程，便有了不一样的感受。起初，是一派乡村和田园，再往南行，便看到前方一座座山迎面而来。而车窗外，两侧的山，一座座在向后退去，无止无尽。我们在山间穿行，看着山在不断迎来，又在不断退去，心里忽然有种莫名的欢喜和失落。而群山在窗外，大度而包容，静默地看着我们这些贸然闯入者穿行其间。

我喜欢群山兀自端坐不动的样子，而我们不会去模仿一座山，我们喜欢看山，喜欢从一个地方赶往另一个地方，去看不同的山和不同的风景，匆忙、潦草。山若有知，不知道会怎么想，不知道山是否看清了疲于奔跑而又无知的我们。

无论看清与否，群山依然故我。群山不语，而山间是热闹的。有风吹树叶的声音，众鸟欢鸣的声音，夏蝉和秋虫的叫声，小兽穿行其间的窸窣声，种子和树叶落地的声音，溪流和泉涌的声音，如此种种之外还有一些细微的、我们难以一一分辨的声音。这些声音，被群山收纳、藏起，山自巍然，依然沉默，席地而坐。 章铜胜

校对 徐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