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 | 一只八哥在歌唱
来源: 扬子晚报
2024-08-15 14:24:11
2024年6月24日,阴历五月十九日早晨6点,一只八哥来到我家露台,站在露台的一角高歌了约3分钟。我用手机拍下了它,它的歌声让我泪水盈眶。阴历五月十九日是我的生日,而世界上除我之外,唯一记得这个日子的人——我娘,几个月前走了。
10年前,她开始糊里糊涂,开始记忆错乱,开始说胡话。在医院进进出出,折腾了三年,最终确定她得了老年痴呆症,医生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回家。她的生活不能自理,卧床不起,需要喂饭,需要抱起来大小便和洗澡。我爹去世十几年了,我和弟弟要上班,就在一筹莫展之际,已在合肥生活了多年的大哥决定辞了工作回家。他一手服侍了我娘7年,我娘是在睡梦中安详去世的,临走时身上干干净净,有过同样经历的人都明白,这有多么不容易。我哥不是个糊涂人,不是本能的孝和善,他很理性,回家服侍老娘是他的主动选择,他说:“老娘就这么回事了,与其把一家人拖下水,不如我一个人扛吧,你们该成长的成长,该发展的发展,一切如常,把日子过好就行了。”7年里,他只回过合肥两次,一次是他儿子婚礼,一次是他岳母去世。我在这7年里大概只单独服侍了我娘四五天,我已经非常努力,但还是搞得一团糟,大哥回家来总是很生气。就这四五天里,我感觉到他有多么辛苦和细心。
这7年里,我每次黄昏回老娘家时,哥在厨房里忙活,我就坐在阳台的藤椅上喝茶,对面是坐在藤椅上打瞌睡的老娘,我望着她,摇头、叹息、忧心忡忡,充满内疚。她在7年前就不认识我了,我和陌生人之间的区别就是陌生人不可以碰她,不可以帮她去厕所,但她不会拒绝我,这也是我们弟兄三个的特权。在她最深的意识里,她知道我们是可以托付和信赖的。她有时看着我,偶尔说:“大毛啊!”大毛是我哥小名,我的小名是小毛,我冲她笑笑,不说话。在静默中,忽然,一只八哥在对面的楼顶上开始歌唱。老小区楼与楼之间只有几棵树,没有草地,没有花坛,每一寸土地都被硬化,鸟儿们呆不住。但八哥是个例外,它们喜欢老城区,喜欢在人间的烟火里流连和歌唱。八哥叫起来真好听啊,它声音的底色是清亮的,在此基础上它才唱出它那繁复多变的歌声,它的歌声只有山间奔涌跌宕的溪水声才可以一比。在黄昏里,在暮色中,在霞光晚照里,在天边流动的云下,一只八哥在对面楼顶上向我和我娘倾泻它的歌声,7年里,我几乎每个黄昏都能听到,我对它真是无限地感激。在黑色鸟中,八哥最好识别,因为它的头顶上有一撮毛是翘的。它就是这样富于喜剧感,给沉重的生活抹上明快的亮色。
我娘去世几个月了,我哥也回到合肥和家人团聚了。6月24日这天早晨,在只有我娘记得的我的阴历生日,八哥第一次来到我家,我家可在30层高楼的顶层,是我娘叫它来的吗?我好想她。它又为我歌唱了一会,它在歌唱什么呢?我想,它一定是在歌唱亲情,歌唱爱,歌唱那平凡生活下的坚韧、辛劳和担当。
作者:余毛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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