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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星 | 栀子花又开

来源: 扬子晚报

2024-08-30 10:25:03

我是有过与栀子花共处的时光的。离我最近的那株,栽在外婆家的院子里,小舅房间的窗外。年少时家贫,我常在外婆家打秋风。栀子花开的季节,在安徽中南部,麦浆正在小南风中凝结,变成硬实实的颗粒。再过十来天,麦子就要被砍倒、脱粒,铺在稻场上晒干,外婆会推开石磨,在小舅或小姨的一推一送中,将那一粒粒金黄喂进磨眼,乳黄色的软玉从磨齿中流出,落在下方荸荠色的簸箕里。晒干小麦粉,加水揉面,擀面如纸片,外婆操刀切丝。摘一条瓠子,或是一把苋菜,打两个鸡蛋,一锅细软香美的面条就在锅里慢悠悠地翻滚了。记得我在埋头大吃,嗍嗍有声的间隙,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见盯着我的几双眼睛。外公是戏谑,外婆是泪水汪汪,小舅和小姨则是捂嘴强忍着笑。

忽有一日,小姨放下碗筷,说:“呀!闻见不,栀子花开了!”

栀子花是在某一场雨后突然打朵的。起先只看见一朵,就像一条傻愣愣的黄鳝临风听蝉——只不过是白绿的——小心掀开叶子,看见一朵两朵三朵。“小姨!小姨!”小姨听见了,“打苞了?”她飞跑过来,凑过来看,鬓角乱丝被激动的小风逗弄着,拂得我丝丝的痒。“好多啊!”她的声音里含着雨水,与这个季节一般柔软。

过两天,外婆坐在门槛边,择毛豆,或是择苋菜,忽然抬头说,送些花给村里有女伢的人家吧!小姨不太情愿,但也知道,这么多花她一个人消受不了,便一朵朵地摘了下来。这时候的花,已经半开半合了,露出更多的白——那是世上最温柔的白。一朵朵栀子花卧在篾篮里,白衣蓝裙,美得迷离。小姨看我愣神,挑起眉头,说:“阿源,这一村的女伢,你说先送谁?”

“先送杜若。”我犹疑地低声说。小姨“哗”的一声笑了,像洞察了什么秘密。外婆起身,佯打小姨,小姨佯装着闪避,母女俩忽然一起抱头笑了。

杜若是和我玩得最好的女生,她不理我已经很久了。有一天,我们在院子里挖知了猴,我提议比谁尿得更远。她突然红了脸,气呼呼地跑了。

一个蓝瓷碗,半碗清水,斜放着半碗栀子花,是花事正浓时每个房间的局部风景。都是小姨小心翼翼摆好的。那段时间吃面,我们都只好用小碗。每个夜里,梦都是香的,总觉得有雨在下,直到今天。

外婆去世多年了,可是,小姨摁下外婆的发髻,强插一朵时,外婆脸上含笑带嗔的样子,深夜里依旧晃得我心头一颤。小姨也老了,戴着老花镜,眸子里清澈依然。我的母亲,我记得她喜欢将栀子花插在上衣第二粒扣子处。有一天,母亲突然说,其实你外婆家粮食也短缺,只是他们喜欢你,才那

么放开量让你吃的。母亲又说,那株栀子花还在,年年开花呢。我的眼前,栀子花叶上的雨珠,纷纷掉落下来。

作者:董改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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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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