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万公堤的木栈道在脚下哼着欢快的调子，新裁的木料混着透水砖缝里漫出的潮气，还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润，酿成一种特别的香。有人说这是“海绵城市”的手笔，我不懂那些精巧的设计，只知道鞋底与栈道相触时，那声轻响里藏着某种妥帖。

阳光穿过枝桠，在老水闸的青石板上织出金线。望着那些被岁月磨平的刻痕，倒像是这闸是活的——它该记得万公当年筑堤时，夯土声里藏着的湖湾新生吧？

梅雨季的余韵还挂在树身上，青苔在树干上织成绿毯。远远望见湖湾里的荷塘时，举起相机的手，突然停在半空——哪有这样生长的荷？它们沿着水流的曲线铺开，东一丛，西一簇，宛如被风拂散的绿绸缎。最惹眼的是湖心那片，红荷与白荷交杂着，风过时便齐齐倾身，似一群正在颔首的舞者，我的心跳竟莫名快了半拍。

荷茎在泥里盘结的力道，原是和湖底那些沉潜的堤桩相通的，它们都在水下攒着劲，一个托着满塘的风荷，一个护着堤岸的晨曦。而露出水面的茎秆上，茸毛沾着晨露，在阳光下亮得如缀了碎钻，叶片是圆满的椭圆，却卷出几分俏皮。风过时，荷叶翻卷的弧度，像极了堤岸与水线相握的姿态。花瓣或粉或白，单瓣的率性，复瓣的雍容，它们从淤泥里钻出来，分明有着骨子里的干净。

四周的绿是分层的：香樟的墨绿沉在底，水杉的苍绿浮在中间，枫树的新绿则挑在最上层，层层叠叠托着这片荷塘。荷叶擎着饱满的绿，与对岸的乌桕、银杏遥遥相望，风过处，绿浪便顺着河道流淌，连空气都染成了碧色。

李商隐说“荷叶生时春恨生”，可我看见，荷叶总比荷花先醒，却比荷花后眠。从尖尖小荷到残红零落，荷叶始终撑着那片绿。有片荷叶托着颗水珠，太阳热吻也不肯让它坠落，直到水珠被风揉得滚圆，才“咚”地坠入塘中，惊起圈涟漪——原来沉默的守护，也藏着这般惊心动魄。

暑期写作营的伙伴们早散落在湖边各处。爱琴拿着速写本，铅笔在纸上沙沙游走，鬓角的碎发被风粘在汗湿的额头；老谷正对着朵半开的荷花念念有词，手指在空中比划着平仄；小郭脱了鞋，赤足站在浅滩，相机举得老高，想把云影与花影都收进镜头。

蹲在湖边看了许久，膝盖蓦地泛起一阵麻意。起身时，我的裤脚沾了些苍耳，像缀了串绿色的小铃铛。风又起了，荷叶簌簌摇曳出声，混着伙伴们的笑。我摸出笔记本，笔尖悬在纸上，却迟迟未落——或许有些美好，本就该留在心里，像荷叶上的水珠，不必言说，自有光华。

作者：夏儒静

来源：扬子晚报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