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我家屋面需要做防水，提前约好了李师傅。

第二天早晨，太阳一出来就照得人睁不开眼。李师傅带来一个男孩，看着不过十四五岁，穿着一件洗得泛白的旧T恤，一双蓝面球鞋上满是黑胶渍，眼神亮得很，正和父亲抬着煤气罐。“孩子放暑假，有了时间我就带他出来打打下手”。

我连忙侧身让他们进来，“不用急，先吃点西瓜。”男孩摇摇手，回到三轮车旁，右肩扛着防水卷材，左手拿着一把笤帚，动作麻利得不像个孩子。我想过去搭把手，他却连忙摆手：“爷爷你别动，这活儿我已经熟了，你就放心。”声音里还带着点变声期的沙哑，却透着不容分说的坚持。

父子俩站在二楼屋面的沿沟处，男孩帮着扫除灰尘，清除树叶，水泥地上一些不平整的地方，还细心用刀刮平。见状，我急忙递给他一双手套，他说“用手套，不平的地方容易被忽略，光手的感觉才到位。如果磨不平，将来就是最容易渗水的地方。等沿沟全部打扫干净后，男孩才直起腰喘了口气。

父亲打开卷材，按所需面积的大小裁剪分割，平放铺设。父亲说“你把卷材向前滚”。儿子就是得力的小助手，他抿着嘴，眉头因专注而紧锁，身体微弓，每一个动作都灌注着全部的心神。只见他双手轻轻托起卷材，保持平行向前滚，每滚一块，父亲跟在后面用煤气喷枪加热，将沥青融化，一股浓重刺鼻的气味即刻窜出，与滚烫的空气搅拌在一起，竟生出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威力。

我突然想起同龄的孩子，暑假里不是在补习班就是在玩游戏。而这个男孩，却在烈日下挥汗如雨。父亲偶尔直起腰捶背，目光掠过儿子一丝不苟的身影，疲惫的眼神里满满的关爱和慰藉。

“来来来，喝怀茶，解解渴”，我把茶递过去，男孩这次没有推让，而是举起茶杯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小声说了句“谢谢爷爷”，看到他举手喝茶的样子，我才发现，他那双手要比同龄孩子更宽、更黑，双臂的肌肉也更结实。

收工时，男孩默默地收拾工具，把地面上的小块卷材，集中装回袋子里，说是留着下一户找零补缺用。当我问起男孩中考成绩时，李师傅的脸上立即露出了笑容：“他已经被如皋中学录取了。”我竖起了大拇指，一个“好”字脱口而出，我们三人一起笑了起来。

他们父子俩，一个拎着煤气罐，一个扛着卷材，渐行渐远的背影，在夕阳下叠在一起，像两棵紧紧相依的树。

作者：严世进

来源：扬子晚报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