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上,让我们跑回童年
来源: 紫牛新闻
2025-06-10 11:18:00
24个节气加在一起是一个春秋吗?24种忧伤加在一起,能变成一种启迪心智的明亮吗?在那个湿漉漉的平原上,精瘦矮小的少年一直在奔跑,成长的秘密,谁能告诉他答案?鲁迅文学奖获得者庞余亮老师的最新散文集《平原与少年》,以24个节气为轴线,创作少年的成长故事,就像季节之手为纷繁摇曳的成长回忆,筛上了明亮、清凉、黝黑的露珠。
捉黄鳝,打芦萡,拔花生,割稻子和运稻子,挖茨菰。所有劳作凝结的酸痛与汗水,疲惫与忧伤,与劳作结束时肆意的自由混杂在一起,让晒得焦黑的孩子,情绪像雨季的天气一样变化多端。大暑节气,为减少游泳带来的危险,父亲开出了条件:孩子每天打好两条芦萡,才可下河去游水。那个大暑天,孩子没日没夜地搓绳子,编芦萡,他将这无尽头的大暑天纺织完毕,再扑通一声跳到水中,泡到黄昏,带着堆满河蚌的泡澡桶回家,为家人添一道韭菜河蚌汤,看到家人枯瘦的脸颊滋润起来,孩子太自豪了。
在整个作品中,这种从贫寒的生活中升上来的暖意,让人没齿难忘,尤其令我感慨的是,庞余亮以清亮明晰的语言,为这些人情的微妙瞬间,插上了隐形的翅膀。作为由诗人转来散文界的作家,他的炼字功夫极为炉火纯青,尤其善用动词。例如在“雨水”一节中,作者这样写自己的成长,跳完火堆,“我看着长了几码的新脚印,新布鞋底的针脚印烙在酥松的泥土上,每一个针脚里都盛满了新的火光,新的月光。”“印烙”这个词用得准确又新颖。在“立秋”一节中,负责给生产队放鸭的陈老伯不许孩子下水,“他从水里抽出竹篙,露出了竹篙前端的铁嘴,和那颗长长的獠牙,那獠牙呈‘戈’字样,被磨得锃亮,是竹篙和河里的淤泥一点点撕咬出来的。”庞余亮用了“撕咬”这个词,让铁獠牙的震慑力加倍。而到了小寒节气,父亲决定要在雪天煮一顿糯米菜饭。庞余亮写道:“糯米饭的香味,就把我紧紧地捆住了。”他用了“捆”这个字,可以感受到孩子被香气五花大绑、束手就擒的幸福。在这里,我们看到大量动词的娴熟腾挪,它们早不在司空见惯的位置上,它们在沙砾中,在乱石滩上,在野鸟飞过崖壁上闪闪发亮,诗性正在锤炼成宝石。这种如飞来神笔的动词,好比光滑的电脑排印中突然凸现一颗颗“活字”,它们放大了作家的刹那情绪,闪烁有光,极耐咀嚼,成为作家成长节点中不可忽视的部分。
曾经,每个孩子都念过一首顺口溜,他们将24个节气紧紧地串联起来。童声在教室中齐诵,惊飞了檐下筑巢的雨燕:“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大小寒。”这24节气的更迭中,艺术家孔巍蒙为这本《平原与少年》绘制了大量的图片,从野兔子跑、老燕子飞的水彩画,到纸鸢汹涌、白云翩飞的铅笔素描,从小马灯玻璃煤油灯的水墨写生,到三维立体的巨大山芋花的线描,孔巍蒙是读懂了庞余亮散文的艺术特质的,那就是在现实与梦幻之间游走,在痛楚与诗意之间奔忙,在忧伤与慰藉之间划桨。那个总是被大人们说成“冬瓜有毛,茄子有刺”的倔孩子,终于长大了。此时,仿佛人生的节气到了处暑,盘香豇豆的每一颗果实在枯瘦豆荚下露出了自己的轮廓。在人生的转场时刻,作家从他的乱书堆中抬起头来,看到头顶的银河,远方的稻田,棉花地,高粱地,向日葵地以及向日葵地对岸父母的坟地。
时间飞逝,甜蜜的春夏转瞬即逝,霜降就要来临,读这本书,是让少年朋友们珍惜自己一生中的春生夏长,感受那滋味复杂的亲情,后者肯定不只是甜蜜,它的滋味恰如平原上的露珠,带着青涩、甘甜、冰凉的味道。在平原千万粒晶莹剔透的露珠上,反映着母亲、父亲、放鸭人陈老伯的脸,40年过去了,他们依旧如此鲜活。
午夜梦回,谁不渴望再当一回平原上孩子啊。
天凌
校对 石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