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南大教授程章灿讲刻在石头里的故事
来源:南京大学博物馆
2019-11-25 17:57:31

日前,南京大学博物馆、南京大学雕塑艺术研究所主办了一场名为《南朝气韵》的展览,展出南京大学所藏六朝石刻碑帖,还请了南京大学教授程章灿、张学锋及童岭三位教授前往讲解。本文由南京大学博物馆微信公众号授权转载。

今天所见展陈之名为“南朝气韵”,这个名字挺好。“气韵”二字,最早在中国艺术史上出现,就是在南朝时期。南齐著名画家谢赫在《古画品录》中提出中国画作画有六条原则,即“六法”。“六法”中的第一法,就叫做“气韵生动”,这是南朝人的词汇,也是南朝人对于中国文化和中国艺术一个高度精彩的概括。“气韵”二字分开来即是“气”和“韵”,这两个字在六朝文学和艺术批评当中也十分常见,比如《诗品》和《文心雕龙》中就屡见以“气”或“韵”来评论六朝文学的字句。

“南朝气韵”这个展陈,所涉及的主要是一些南朝的石刻。石刻最早出现于先秦时代,但真正作为中国古代文献的一种重要形式,则是从汉代开始。具体说来,是从东汉开始。在东汉时代,墓碑成为丧葬体制中必不可少的一项,其他石刻也在社会生活中占据重要地位。汉代石刻中墓碑占绝大多数。除墓碑之外,在地方上任职的长官,若是受到一方居民的爱戴,本地百姓也会为他立一块歌颂其功绩的功德碑。所以现存可见的汉碑,主要有两种类型,一种是神道碑,是一个人死后对其盖棺定论的评价;另一种是功德碑,往往是主人在世之时所立。一种是为死者而立,一种是为生人而立。

至汉末建安时代,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掌握诸多话语权,他对汉碑的盛行十分不满。首先是汉碑的制作并不简单,选一方上等的石料,请文人写墓文,书法家书写,再到寻找技术高超的刻工刻石,每一项都花费颇多。这就使得许多孝子贤孙因为给先人立碑而倾家荡产,造成了社会经济上的诸多负担。另外一点,碑石由于是为长辈、先人所立,碑文内容多为溢美之词,一派弄虚作假,助长了社会的不良风气。因此,碑刻到了建安时代,便被曹操禁止了。以后的魏晋南朝各代也屡次禁碑。所以,从汉末、两晋到南朝,碑刻从政府的角度来说,都是被禁止的,今天在南京周边还能见到许多南朝石刻实属难得。环顾整个南朝时期的中国疆域,碑刻的数量都非常有限。那些有资格立碑的,都是有特殊身份,经过政府特别批准的人。本次展出的南朝碑拓也不例外。

展陈中最早的一块碑刻,是汉代的《校官碑》,其形制为圭形,基本是上端为三角形,下方是长方形。按照过去汉碑的形制,圭形碑具有一种神圣的意味。在碑的上半方,位置如同人的额头的那个地方,叫碑额,上面往往刻有题目。这一方碑刻的碑额处,就刻有“校官之碑”四个字,这是汉碑形制的一个特点。按内容来说,这个碑全名应该叫《汉溧阳长潘乾碑》,但是碑额上刻的是“校官之碑”,所以后世多以“校官之碑”称之。宋代有一位金石学家叫洪适,他在《隶释》中收录这块碑的时候,就记载它的全称是“汉溧阳长潘乾校官碑”。这是结合了碑额题目和碑文内容的称法。

潘乾就是当时的溧阳县长。今天看汉碑,可以看到有的县级长官称县令,有的称县长。县长与县令有区别。一般来讲,有一万户以上人口的县级长官即为县令,县长则表示其管辖的县较小,人口在一万户以下。潘乾任溧阳县长期间,尤为重视发展地方教育事业,宣扬教化,当地百姓感戴他的贡献,特为他树立了这个功德碑。

从这张拓片看,可见在碑额下方有圆形的一块空白,原来是碑上的一个圆形孔,此类圆孔在汉碑中比较常见,在石刻学中的专门术语叫做“穿”。从汉至唐的碑刻上都可以见到“穿”,它的来历需要从石碑最初的用途讲起。最早在周代,墓葬多土坑竖穴,为了把死者的棺木平稳地下放到墓穴中,就在四角用碑石,穿四根绳子,以同样的速度和力度,将棺木缓缓放至墓底。拉棺的绳子便是从石碑中间的孔穿过去,作固定之用,便于下葬。可以说,汉碑最早的形制是跟下放棺木所用的碑石有关的。之后汉代无论是功德碑还是神道碑,许多都保留此形制,但是已经脱离了它最初的意义,失去了穿的原始用途。此碑虽然是汉碑,但从中可见汉代南京文化的发展,为南朝文化奠定了基础,是“南朝气韵”的先声。

展陈所见碑刻,大多是南朝时期的,保存比较好,体量也比较大。像《梁始兴忠武王萧憺神道碑》(憺音同“但”),原石还在,位于今栖霞区甘家巷小学西边的田野中,原地立有碑亭保护。这里展陈的是拓本。碑刻整体有4米多高,很宏伟。萧憺是梁武帝(萧衍)之弟,与墓碑仍在甘家巷小学的萧秀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感情十分深厚。《萧憺碑》碑文的作者是南朝后期著名文学家徐勉,碑文内容被收录在了严可均编撰的《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徐勉卷中。今天要了解萧憺的生平事迹,可以通过碑文中所记来与传世史书对比印证。这是最原始的、属于当时的文献,是研究梁史珍贵的实物资料。书写者贝义渊也是当时的著名书家,刻工也是高手。

《天发神谶碑》(谶音同“趁”),刻于三国东吴,在末代皇帝孙皓在位时期,今日所见为后人重刻。这个碑上的字体有些特殊,据我个人理解,它的特点是,整字结构像篆书,但笔势更像隶书。当代画家齐白石书画兼修,还长于篆刻。他的一些篆刻印章上的字体,尤其是撇捺的尾笔扫出来的笔势,很有《天发神谶碑》的意思。

这个碑上所刻的字体,也不是当时的实用书体。中国古人对于石刻有一种文化上的理解,认为石刻有一种神圣的作用。统治者常以石刻这种文献形式来为自己做政治上的宣传。魏、蜀、吴三国相争,都想统一中国,都自居正统。东吴到了末代皇帝孙皓在位之时,国力已趋衰弱。有一些好事逢迎者经常向孙皓进言,有的说在某地发现地下出土宝盒,其中装有石刻印章,上刻若干字,大意是吴国皇帝将要统一中国,诸如此类,以奉谀皇帝。《天发神谶碑》就是一个例证,其内容就是列述东吴发现的祥瑞,称其为东吴将要统一中国的预兆(谶验),所以孙皓下令刻成此碑,而且采用这种特殊字体,是有政治目的的。

这种较为奇怪的字体,往往见于改朝换代之时,或者用于某些宗教场合。今天到绍兴的大禹陵,或者栖霞山上,都可以看到一个所谓的大禹治水的《岣嵝碑》。这种特殊的书体,其实只是为了给人们造成一种神秘感,宣示天意,一般人看不懂实属正常。有人专门学写这种字体,也容易给人玄妙的感觉。清代苏州有个书法家叫王大炘,就擅长写《天发神谶碑》。

梁安成康王萧秀神道西碑阴

再看《萧秀碑》。萧秀跟萧憺是亲兄弟,早萧憺几年去世。将萧秀碑与萧憺碑做对比,可以看出,萧憺碑更高、更宽、也更厚一些,也就一点点,超出不多。萧秀碑的正面文字已经漫漶不清,但原始石碑依然留存至今,碑侧的花纹装饰还依稀可辨,也分成八格。金石学讲究原始材料,即使文字不清楚,能看出基本的文物形制,也是珍贵异常的。一般来说,碑刻的正面,我们称为碑阳,从汉代开始,就是在正面刻碑文。碑刻的反面,我们称为碑阴,主要是刻碑石出资者和参与立碑者的名单。如今看到的《萧秀碑》,碑阴分出数栏。人名排列亦有讲究,按身份高低和类别来排列。这一点是沿续了汉碑的传统。

梁安成康王萧秀神道西碑额

萧秀碑原石保存在甘家巷小学内,那里原是他的墓地。四组石刻均有保存,石辟邪、石柱虽受破坏较多,但位置关系可以看得比较清楚。萧秀去世之后,立有四块石碑,刻了四篇碑文。一般解释为萧秀交游甚广,与其府中文人关系甚好,因此在他去世时,这些文人争相为他写碑文。碑文由当时四个著名的文人撰写,分别是王僧孺、陆倕、裴子野和刘孝绰,都是文采斐然的才子,在文学上造诣很高。本来要从四篇碑文中选一篇最好的刻碑,但由于四篇碑文难分高下,所以全部刻成石碑。我想,事实可能不是这样。当时墓碑就有这样一种规格,就是可以立两块碑甚至四碑并立。如果将萧秀碑跟萧憺碑作一对照,这兄弟二人的等级在当时应该是一样的,所以墓葬的各种规格应该也相同。他们这一级别的人,可以立多块碑刻,这可能是出于满足不同身份的立碑人的需要。萧秀兄弟二人曾经在很多地方任职,比如在南京做过扬州刺史,在荆州做过荆州刺史,不同地方、不同时期的不同身份的下属,各自出资为他立碑,就产生了多块碑。这也是继承了汉碑的传统。如今,四篇碑文只有一篇传世,即是刘孝绰所写的碑文,这不是靠拓本流传,而是因为唐人将其抄录《艺文类聚》这部类书中才得以保存下来。

梁文帝萧顺之神道北柱额

梁文帝萧顺之神道南柱额

南朝的神道碑、神道石刻等,基本上都分布在南京及其周边。比较典型的是梁武帝的父亲梁文帝萧顺之陵墓前面的神道石刻。这个陵墓位置在现今的丹阳,南朝时属于南京。两个神道石柱柱额上的题字都非常明显,实地观察会更清楚。这两处柱额题字,恰好是正反两两相对,一边正字正书,从右向左书写,另一面是反字反书,从左向右书写,不仅读法相反,字的写法也是相反的,二者互为镜像。

梁吴平忠侯萧景神道西柱额

同样,“反书”的写法也见于萧景墓的神道碑上,虽然仅存一件,但刻字非常清晰完整,难得。萧景的原名其实是萧昞,在我的新书《山围故国》里有一篇文章写到他。昞,意为光亮、光辉,意思是好的,但这个“昞”字在唐朝时恰好犯了唐高宗李渊父亲的名讳,因此,唐人在作《梁书》《南史》时,将“昞”改为“景”,此后人们都称之为“萧景”。唐人这类的避讳随处可见,甚至天干地支中的“丙”,也因为避讳而以“景”来代替,后面的《明征君碑》就是一个例证。但到了改朝换代之后,宋代的赵明诚修《金石录》,并未将其改为原名,而是继续使用萧景之名,并一直沿用至今。宋代其他金石书,乃至清代很多学者、金石学家,也都沿袭唐人的避讳写法,其实是大可不必的。

梁南康简王萧绩神道东柱额

此外,这里还有萧绩墓的神道碑,也是的所谓“反书”,但只是读法上反常规,字的写法不反。

瘗鹤铭摩崖石刻

《瘗鹤铭》(瘗音同“易”)位于镇江焦山,是一处刻在山崖上的摩崖石刻。摩崖石刻与碑刻不同,碑刻需要更多人工,往往提前打上行格,再在上面刻字,因而比较规整。摩崖石刻上的字不如碑刻规则,有的一笔一划会非常长,行列也比较自由随意,这是因为它的书刻要视崖石平面的情况而定。

《瘗鹤铭》的背后有一段故事。有人养了一只仙鹤,古人相信鹤与神仙有关,是仙禽。当仙鹤去世后,主人十分伤心,就将鹤埋葬,然后为它写了一篇铭文,就是《瘗鹤铭》。关于它的作者/书者,众说纷纭,有王羲之、陶弘景、颜真卿以及顾况等几种说法。我要在此引用南大已故著名教授卞孝萱先生的研究观点。他认为,上述几人都不是《瘗鹤铭》的作者,作者另有其人,佚名,其时代应该是在唐末。

卞先生的推论主要有两个证据。第一是在《瘗鹤铭》中出现了两个地名,丹阳和江阴。丹阳这一地名在梁朝时才出现,江阴则是到了唐代才出现的。另一个证据是文学文献。卞先生对唐代中晚期的文学文献十分熟悉。他发现韩愈曾经写过一篇《瘗砚铭》。韩愈的朋友李观的砚台摔破了。这个砚台他用的时间长了,不免日久有情,很伤心,就小心埋了。韩愈为他写了这篇铭文作为纪念,卞先生认为《瘗鹤铭》就是仿学这一风尚。到了晚唐,皮日休也写过《瘗鹤铭》,但恐怕不是焦山所见的这篇碑铭。《瘗鹤铭》后来成为镇江焦山最具代表性的文化符号。晚清有个著名学者阮元,他跟镇江焦山的一个和尚合作,创建了一个图书馆,叫做“焦山书藏”。这个图书馆有个特点,它的书架排序方式不同常规,是从《瘗鹤铭》的文字中,挑选出77个字,用作书架排列的序列依据。所以,要想查这个图书馆的藏书,先要背熟《瘗鹤铭》。这样,《瘗鹤铭》不仅是文化符号,还成了文化标准。

梁临川靖惠王萧宏神道西柱额

萧宏墓碑也保存下来了,虽然不完整。萧宏跟萧衍、萧憺、萧秀是兄弟,他排行第六,在老三梁武帝萧衍之后。他的神道碑保存较好,位于栖霞区学则路附近,现在修成为“梁临川王萧宏石刻公园”,离南大很近,很方便去。萧宏碑的南侧分为八格,有很生动的图像,这次展出了。萧憺和萧秀墓碑上的雕刻虽然现在已经看不清楚,但当时基本上也是分作八格,可以推知。兄弟几人神道碑形制相似,可以从一人神道石刻的情况,推知另一人的情况。萧宏这人有故事,我在《山围故国》一篇文章中也提到过。萧宏之子萧正德,在萧统尚未出生之时,曾是梁武帝的太子,但数月之后,萧统呱呱坠地,宣告了他的命运彻底改变,从此就一蹶不振。但是,萧宏跟萧衍关系非常好,政治上,萧宏对梁武帝绝对忠诚,梁武帝对萧宏也是绝对信任,委以扬州刺史的要职。但萧宏此人资质平庸,能力不足,在跟北魏的作战中经常失败。有一次失利之后,萧宏干脆躲在军营中闭门不出,北魏甚至送来巾帼来挑衅,他也忍受下来了。其人之才性由此可见一斑。

前面看得最多的是神道碑,其次是功德碑。这次展览的石刻,还有一种就是造像记。南北朝人多信佛,很多人都想为自己造佛像,积功德,这就是造像。造像的时候,常常刻些文字,内容多是祈求亲人长辈身体健康、子孙兴旺发达之类,也有祈祷天下太平的。栖霞山有很多南朝造像,但南朝的造像记很少见,北朝造像记较多,尤其是洛阳,比如著名的龙门石窟。

梁天监四年孟继孔造像记

南朝造像记,像天监四年的这一方造像记,未必为真。不仅字体可疑,而且干支纪年写法跟也一般的写法不一样。一般会写“大梁天监四年(年份干支)”,接下来是“二月朔(朔日干支)”和三日(干支),现在这个写法不规范。

梁中大通二年千佛崖题名石刻

今天展品中特别珍贵的一件,是栖霞山千佛崖石刻题字。千佛崖佛龛内经常有题字,但南朝的题字很难得,宋代的就多一些。宋代跟王安石同时代,南京本地有个书法家叫胡恢,篆书写得极好,也在一个佛龛中留下了他的题名,《山围故国》也有写到。这种题名的特殊意义在于,南京地区的南朝文化,以这种方式与北宋文化衔接起来了。

梁中大通三年陈霸先造像记

这一方名为“陈霸先造像记”的石刻,据称是在梁中大通三年建造的。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这个造像上刻有“国祚昌隆,天下太平”。大家都知道,陈霸先就是陈武帝,他在梁武帝时表达这样的意思,从政治上说是很正确的,但此物可信度同样不高。我曾专门考察过,这个造像记上所书中大通三年的干支有误,首先不是“岁次丙辰”,再就是“三月戊辰朔”也不对,三月的朔不是戊辰,八日的干支也不对,基本上可断为赝品,虽然它也有近百年的收藏史。

大爨碑

刚才我们看过的碑刻大多数是在南京的。现在看到的这两块碑比较特殊,是在云南发现的“二爨碑”(爨音同“窜”)。这两块碑可以理解为南朝文化在遥远的西南边陲的影响或余波。《爨宝子碑》和《爨龙颜碑》,一大一小,合称为“二爨碑”,分开来则是“小爨碑”、“大爨碑”。“爨”字比较难写、难认,大家记住,是“興林大火”四个字从上到下拼合起来,就行了。此字的本义是将木材塞进灶里烧,可以“望文生义”,音读如“窜”。在这两块碑中,“爨”是云南少数民族首领的姓氏,碑文写的是关于他们的生平事迹。

小爨碑

“大爨”、“小爨”是以碑的尺寸大小来区分、命名的,其实,从年代上说,小爨碑更早,岁数更老,它建于东晋义熙元年(405年)。那时,天下权力已经掌握在刘裕手中,可以说已经是刘宋的天下了。碑后有发现此碑的清代学人阮元的题跋。大爨碑上书刻的字体,没有小爨碑那么难,跟魏碑甚至和某些隋楷有些相似。但要临摹这种字体也不容易,除了笔画上要下足功夫,还要格外注重其中字体的间架结构。

梁大同六年千佛碑

这里还有一块题有“梁大同六年”的造像,有人希望把这块纪年碑的时代确定为南朝,但就目前所知的材料,也不足以证明。如果说整个南朝的造像有比较可信的,我想提出源自苏州洞庭西山华山寺的刘宋元嘉年间的杨谟造像,这座造像曾被曾任华东师范大学教授的王佩铮先生收藏过,详细的情况,可以参考王佩铮先生的《瓠庐笔记》。

笆斗山徐家村梁代墓砖

再看一下这块南朝的墓砖,这是丹阳南朝墓砖上的字。墓砖上的字,是考古发掘时判断墓葬年代的重要依据。萧统墓原来一直被当作陈文帝的陵墓,后来才通过墓砖而得以确定。

梁大同九年井栏

这里还有一个井栏。从刻字来看,是梁大同九年的,但这上面刻的内容比较可疑,明显有附会之嫌。梁武帝舍身同泰寺,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太有名了,这个井栏自称是梁武帝舍身同泰寺时刻的,太戏剧化了吧。南京历史上曾经有个金石家,晚清人,叫陈宗彝,他与一般的金石学家不同,专喜收集井栏,共收藏有南京地区明以前的井栏11件,却没有这一件。可见这个井栏晚清时还没有出现。陈宗彝专门给自己的书斋取名“井天斋”,意思是把井栏看作天一样大的事情,另一个意思就是自谦“坐井观天”。《山围故国》中也提及这个人。

唐摄山栖霞寺明徵君碑

最后来看一看唐朝的《明征君碑》。碑阴所刻“栖霞”两大字,相传是唐高宗所写,但无法确认。可以确定的是,碑阳刻的确是唐高宗写的文章。两《唐书》也提到明征君其人,但内容有误。两书都说明征君名叫明山宾,那显然错了;又说唐高宗不仅写了碑文,还亲自书写此碑,也说错了。宋以后许多金石学家,如赵明诚,都误信两《唐书》,以讹传讹。如果他们看一看这块碑,读一读这篇碑文,就不会出错了。

明征君是指明僧绍,是宋齐两代的征君,宋齐两朝皇帝多次征召他出来做官,他都回绝,一直隐居讲学,先在青岛,后在连云港,最后在宋齐之交时,他来到南京栖霞山,当时还叫摄山。他在山里筑栖霞精舍,永明初年去世前舍宅为寺,就有了栖霞寺,也才有了栖霞山这个名字。唐高宗为什么要为这个南朝人写这么长的碑文呢?因为明僧绍有一个五世孙,叫明崇俨,是唐高宗时的方术大师,会变很多魔术,比刘谦还要神奇,很受唐高宗宠信。所以,唐高宗不仅亲撰碑文,还请他身边有名的书法家来书写。因为有唐高宗大名的庇护,《明征君碑》也顺利逃过了唐武宗时期的会昌灭佛,而完好地存留至今。江南有如此可观的唐代丰碑,尤其珍贵。

这篇碑文有几个地方特别值得注意。首先是避讳。“景子四月”,本来是“丙子”,因避唐讳,就改成“景子”,与《萧景碑》正好相互印证。其次,在南京的历史文献中,能找到的最早把南京称为“南京”的文献,就是《明征君碑》。大家看碑上写着:明僧绍是山东人,最早在青岛崂山讲学,后来青岛一带被北魏攻陷,他就撤到连云港,在那边建了栖云精舍继续讲学,再后来到了栖霞山,又建了栖霞精舍。碑文中有“凌江迥憩,遂届南京”的说法,这南京就是指今天的南京。第三,栖霞山原来还有一块南朝陈代碑刻——《江总碑》。唐诗中有“若到栖霞寺,先看江总碑”的说法,足以见其价值。可惜毁于唐武宗灭佛,宋人重立,又被毁了。今天栖霞寺山门前的《江总碑》,是前几年重立的。《江总碑》和《明征君碑》都写到栖霞山开辟的历史,有些出入,一般多采用《江总碑》的说法。但关于明僧绍的事迹,就只能依据《明征君碑》。

所以,《明征君碑》的价值,不仅在于很好地记述了明征君的生平事迹,而且说明了栖霞山开凿佛龛的因缘,也确认了栖霞寺与帝王的因缘。文章、书法、碑材都很讲究,堪称“三绝”。这次展览的名字叫“南朝气韵”,虽然《明征君碑》是一块唐碑,但它的内容都是讲南朝之事,它的碑主明僧绍也是地地道道的南朝人,因此,我认为,用《明征君碑》为整个展览压轴,既有总结南朝的意味,又十分点题。

文字整理:张雪萌、魏美强(经程章灿教授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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