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面 | 青年舞蹈家黎星:舞台真的是一个奢侈又浪漫的地方
来源:紫牛新闻
2021-07-08 15:47:46

江苏大剧院的原创民族音乐舞剧《红楼梦》正在紧张排练,导演兼主演黎星的时间被排得满满,他抠完一个动作细节后满头大汗来到后台,换下背心穿上白T恤,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湿湿的头发,开始接受扬子晚报紫牛新闻专访。记者对他的第一印象是“眼神清澈、阳光腼腆”,采访完又发现他充满多面性,在他看来,舞蹈是舞者的气场外化,这样才能抓住剧场里那2000名观众,舞蹈之外他有自己的“孤独世界”,养花做菜,一个人自驾,还喜欢极限运动。

“当演员碰见了贾宝玉这个角色,还是会有欲望和贪念的”

《红楼梦》是黎星继《大饭店》《追梦人》之后导演兼主演的第三部舞剧作品。《红楼梦》这个经典IP已经被不同的艺术门类改编过很多次,作为导演,黎星自觉压力很大;作为主演,他又觉得贾宝玉这个角色可遇而不可求,纠结再三,“贪念”让自己再次兼任主演。

导演黎星

黎星是舞蹈界公认的“最抢手的男一号”,他以男主角的身份跳了很多舞剧,《沙湾往事》《天路》《大饭店》等都还是活跃剧目。对他个人而言,目前最大的兴趣自然是导演,“我本来想启用更多年轻舞者,希望他们通过《红楼梦》得到成长。但是,你知道吗?当演员碰见了贾宝玉这个角色,还是会有欲望和贪念的!”黎星着迷贾宝玉的方方面面,角色背后包含的故事和人性太丰富,都是舞蹈演员创作的源泉,“比如,宝玉在舞台上对贾母、对刘姥姥、对黛玉、对宝钗,分别伸手时的状态和心态都是不同的。有多少角色能有这样的表达力?很少。”说到宝玉,黎星两眼放光。

沉浸在工作中

2017年,黎星工作室成立,他开始做舞剧导演,在两次尝试后,他深知在一个作品中兼任导演与主演,自己的工作量将多出不止一倍。这次演不演宝玉,他曾纠结很久,“我更想以局外人的身份来对待舞台,一旦我以表演者身份加入进去,势必要投入很多情绪在宝玉身上,此时的我就不够客观。这样不停地转换和剥离身份,是一件很难的事,真的不止是说说而已。”他笑说,上两次作品中,他既导又演,排练期间,轮到他上台演时就蒙圈过,“真的特别有趣,我在台下激情投入导演工作,对我那个角色的走位、舞蹈动作和情绪都烂熟于心,但等到我上台跳,却忘了。后来我反思,最重要的是,导演的视角是立体的,舞台上的一切尽在掌控,而演员的视角是平面的,我的眼里只有与我有关联的人。”为此,黎星给《红楼梦》加了一个导演李超,是他的同学,“当我演宝玉时,我要百分百信任他的指导。更有趣的是,我觉得,前两次的经验好像就是为这一次排《红楼梦》而准备的。”

当贾宝玉遇上林黛玉

被“喜欢比赛还是喜欢跳舞”震醒,“为梦想买单”很酷

黎星起初的艺术生涯与大多数舞蹈院校的学生差不多,参加比赛拿奖,然后演出。

9岁就到北京,在解放军艺术学院学舞蹈。他是很少见的国内国际舞蹈比赛大奖的“大满贯”,他曾获第十一届中国艺术节文华大奖、第九届全国舞蹈比赛、第二届全军舞蹈比赛等国内大赛10余项金奖。在世界的舞台上,黎星也荣获第四届首尔国际舞蹈大赛、第九届丹麦哥本哈根现代舞大赛、第十四届意大利罗马现代舞大赛、第二十九德国汉诺威国际现代舞编导比赛,成为亚洲首位荣获6项国际大奖的舞者。

《一撇一捺》剧照

2014年是黎星学习跳舞的第14年,有个朋友不经意地问他,“你是喜欢跳舞还是喜欢比赛啊?”就是这句话震醒了黎星。

他开始思考,舞蹈对他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黎星当然爱跳舞。自嘲手短脚短的他给记者比划说,他不是老天爷赏饭吃的舞者,是后天练出来的,“我知道如何使用它,比如,我在使用手时,我知道它不够长,我就要想办法让它看起来长,我要给观众展现无限延伸的视觉感。”黎星说,舞蹈是一个骗不了人的艺术,需要舞者跟镜子、跟地胶、跟把杆时刻做朋友,以及去对话。另一方面来说,舞者相对单纯,每天花8到10个小时练功和跳舞,纯粹、心无旁骛地创作和独立思考,“别看我这会儿腿是放松的,但我可以轻松举到头顶,这是童子功,练到了,就是我的素材,就像炒菜时用到的材料,身体就是我们的素材。”

虽然他没有很爱比赛,但比赛是一种证明自己的方式。不过朋友的这番话让他自问了近一个月,他想明白跳舞和比赛不是一回事后,向单位交了辞职报告,“那时我已经是主要演员,继续待下去的每一步都清清楚楚。然而为了获得更多可能,我斩断了后路。”黎星坦言,辞职时真的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干嘛,有点孤注一掷,把自己逼到了绝境,也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激发自己的潜能。当然,他也是有底气的。同年,他就接到了人生的第一部舞剧《沙湾往事》,“现在回想依然感慨万千,年轻真好,敢为梦想买单这件事,我觉得很酷。”

《沙湾往事》剧照

“舞台真的是一个奢侈又浪漫的地方”

2014年辞职后,黎星真的探寻到了更多可能,与国内国际舞蹈家,以及其它门类艺术家进行了很多跨界合作。

2015年最疯,他跳了100场,全年只休息了一天。黎星笑说,那时年轻体力好,当时有4部舞剧,既有排练又有演出,真正全年无休,“即便身体很累,但我很幸福,这是舞者的存在方式,必须不停地在舞台通过身体与观众对话。”

《丝绸之路》剧照

虽然不想再跳那么多场,但掰掰手指数了数,其实黎星今年依然要跳100多场。想到接下来的工作安排,黎星无可奈可地笑说:“昨天我还跟团队开玩笑说,日子快点过吧,《红楼梦》8月15日首演,巡演结束后我就可以休息了。结果他们告诉我,从8月20日开始,我每个周末都要演出,一直到12月,这是我的日常……除了《红楼梦》,我同期还有六七个舞剧项目在滚动巡演。”他苦笑说,这么看,创排《红楼梦》时不要到处跑演出,对他来说是休息,但到了创作疲劳期,他又想演出,因为只要晚上去演就行,白天可以不思考。

再看看工作室的创作计划,黎星开心地说,已经排到了2023年,可能剧目数量不那么多,但一个舞剧项目从筹备到上台演出需要一年多,包括准备剧本,舞美、音乐、服装等不同工种磨合、排练,既庞大又繁琐,“所以我们说,舞台是一个既奢侈又浪漫的事情,它奢侈在筹备时间甚至比一部电影筹备的时间还长,拥有如此漫长的筹备期,但一场也就2000个观众,远远比不上电影。另外,对演员来说,可能花两三个月去排一个群舞,最终呈现在舞台上可能就几秒。你想想,在这个时代,还能这样‘浪费’时间,是不是又很浪漫?”

更有意思的是,作为普通观众,可能很难想象的是,舞者在舞台上展现的不止是动作和情感,黎星这样反问记者:“你知道舞蹈是什么吗?”他认为,舞蹈是舞者气场的外化。

黎星解释说,每次上台跳舞,都是在用自己的气场与那2000位观众对话,跳独舞时更甚,“舞者只通过身体来表达,愤怒也好、开心也罢,所有的情绪用肢体来外化,我用舞蹈去立住一个人物,让观众感觉这个人物真实,舞蹈是我跟世界沟通的一个方式。这些其实特别消耗舞者的精力,我每次演完后连眨眼睛都觉得累。”他还用话剧和电影来给记者进一步打比方,演员演电影要提着气,但演话剧就要放开,因为剧场的空间大,舞台有10米高,话剧演员说话得有共鸣腔才能hold住观众,“同理,我们舞者要靠肢体语言,用更极致的方式抓住观众,所以真的真的超级耗费精力和体力。”

《一撇一捺》剧照

不可否认的是,这一点也让黎星痴迷。他说,去年疫情期间,有三四个月没能进剧场,等剧场开放了,他走进去的第一刻就感到幸福,觉得呼吸顺畅了,人也通透了,等到舞台灯光一开,舞者们都笑说顿时舒筋活血了。

那些花草“怦怦怦”长出来的生命力让他兴奋

“跳舞之外,我必须有自己的‘小世界’。每次演出要面对大剧场的2000个观众,小剧场也有1000人,如果台下我再没有自己的空间,我会疯掉的。”黎星虽然是个工作狂,连续工作24小时也没问题,但他必须有一个可以享受孤独的时空。

此前,只要有超过20天的空隙,他就马上自动隔绝人世,一个人驾车出去,找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这对他来说是疗愈,他自认很享受孤独。

不能出去的话,他也有办法,他喜欢养花,在家种了很多花和多肉植物,他说不出原因,“就是有时候你看到它们‘怦怦怦’长出来,那种生命力让我特别兴奋。别人都说‘黎星,你真旺,你们家怎么可以开这么多花?’我很认真地养它们,家里到处都是花。家里的栀子花养了四五年了,最近栀子花疯长的,我把栀子花放卧室外面的窗台上,打开窗户,关上纱窗,晚上风一吹,满屋子都是花香。这样的旺盛,是我需要的。”黎星笑说,他喜欢在家做饭,这些不会让他感觉累上加累,而是一个疗愈的过程。他认为,将工作与生活分开是一种能力,懂得生活的人才能懂得创作。

日常休闲时黎星还喜欢极限运动,包括跳伞、蹦极、潜水,“极限运动能带给我刺激和挑战,能给我一种平时不太容易触及到的生理极限,是另一种想象力,有‘那一秒的冲动’。”黎星特别喜欢潜水,一个人在大海下,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很安静。

【快问快答】

K=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孔小平

L=黎星

K:身为解放军艺术学院的优秀毕业生,你是军艺五十周年纪念徽章上的原型人物,这个荣誉是不是让你很骄傲?

L:对,上面是我在做“倒踢紫金冠”的动作。我们回去参加校庆时,大家都收到了这个徽章,我一看,这不就是我嘛,确实挺自豪的。其实“倒踢紫金冠”是女舞者常用的技巧动作,因为女孩的柔软度更高,而我的能力和软度都达到了,并且比普通人做起来要极致那么一点点,所以学院就选择了我这个。

K:拥有了黎星工作室,日常也做舞剧导演,你是严厉型老板吗?

L:我觉得发脾气解决不了问题,我的特点是“不妥协,一点都不能妥协”,无论是对工作人员,还是对自己的编创。这跟我的部队生活有关,那时我们在部队比赛,有一句话对我们影响很大:“山上只有一面旗,你不拿,别人就拿了。”艺术创作不可能一帆风顺,因为创作者是敏感的,极端的,甚至偏执的,所以大家可能会觉得辛苦,但这是一时的。

K:你导演和主演的舞剧《大饭店》结尾,所有演员都脱掉了自己的衣服,把它们挂在衣架上,衣架缓缓上升到舞台半空,戏结束。这个结尾,是出于你怎样的思考呢?

L:我去新西兰自驾时,经常会遇到背包客要搭车。回来后我给朋友讲这件事,几乎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安不安全”。我就反思起我们人和人相处的最基本方式是什么样子?我特别喜欢弗洛伊德的一句话:“人都是野蛮的动物,只不过学会了文明的把戏。”所以在《大饭店》的最后,所有人从水池里走出来,把衣服都脱掉了,挂到了衣架上,升起来,再撤开。那个画面在我看来,就是文明。

K:如今舞蹈出圈了,你的演出是不是有很多粉丝追?

L:非常多。特别开心的是,不仅每一场都满座,而且看完他们还会写评论和分析。我们的努力有了成果,真的特别开心。

文 |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孔小平

视频拍摄 |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于房浩  实习生 郑浩天

视频剪辑 |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王一萌

图片由受访者、江苏大剧院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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