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 | 不姓林的林老师
2021-10-20 09:08:54

林老师不姓林,他叫周小林。

那时候湾村村小的老师几乎清一色来自本村。村子多半聚族而居而成,所以大多一个姓,我们村多半姓周,如果按姓叫,那就全是“周老师”。学校自有办法,比如说数学老师叫周根五,美术老师叫周大平,音乐老师叫周爱玲,我们就分别叫他们根老师、平老师、爱老师。

开学第一节课就是语文,推门进来的赫然就是林老师。我个子矮,坐第一排,他一眼就看见了我,对我眨眨眼,我既愣且慌,而他已经开始了自我介绍。他说他十九岁,高中毕业两年,已经送走一个毕业班,从今天开始,他就是我们班主任兼语文老师。

林老师果然如班上消息灵通人士所说的那样严厉。学校离家近,那会儿每天早上都有早读课,早读完了回家吃早饭,再过来上上午课。林老师每天都像铁一样铸在教室门口,把我们一个个数进去,然后要求我们放声朗读。如果有背诵任务,他就一直杵在门口,背完一个,放走一个。几次过后,没有一个偷奸耍滑的。

林老师很浪漫。学校靠墙有一株紫藤,自然形成了一间石屋的模样,在上《绿色的办公室》这一课时,他把自己的办公桌搬到里面,让班上每一个同学都进去坐一下,体会一下。时隔近四十年,我依然记得那样的情景:阳光从罅隙里钻进来,圆圆地印在桌面上,如一面面亮闪闪的镜子,因为风的吹拂,它们都轻轻晃动着。鸟就在耳边惊疑地叫着,仿佛一串串绿色的珠子。课文的内容已经忘记了,这些情景却依然在心头晃漾。

林老师很风趣。有一次雨后,他和我们一起回家。学校出门是个下坡,颇陡,泥地路滑。他穿着防滑靴,自然是风轻云淡地叮嘱我们,用的是诗:“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同学要当心!”不料话音刚落,自己就摔了个四仰八叉,同学们大笑,他施施然以手撑地爬起来,说:“仰卧泥泞君莫笑,只为形象教诸君!”现在每逢泥泞处,我都会小心翼翼,都会想起他。

林老师很容易动情。我家赤贫,内心深处不免自卑,林老师让我从组长做起,做学习委员,做班长。我数学不好,他教的是语文,却在放学后把我留下来,一题题地教我。有一次,他布置了一篇叫《深秋的田野》的作文,我玩忘记了,第二天课间匆忙糊了一篇交上去。上课时他一一点评,到我时,他拿着作文本,看着我,教室里静极了。他的眼里含着泪水,他晃动着我的作文本,说:“你也糊我呀!”他重读了“你”。放学后,他留我下来,他看书,我补作文。教室里很安静,阳光烁烁的,和鸟们一起,时不时探头探脑地偷窥这一对默默无声的师生。我无意中抬头,他正好也看向我。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他对我笑了,他的笑金灿灿的。我的泪水就在那一刻喷涌而出。

在人生底色的涂抹阶段,得遇林师,我生有幸。他给予我的,是真、善、美和趣,他把阳光洒在我的生命里,让我不至于成为一个寒凉的人、无趣的人。它们比知识更重要,至今依然温暖着我,滋养着我。

作者:董改正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来源:扬子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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