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昌华:我所知道的张香华和柏杨
来源:紫牛新闻
2021-11-18 21:57:43

据《环球时报》、红星新闻等媒体报道,台湾已故知名作家柏杨先生的遗孀张香华决定永远停止发行《丑陋的中国人》一书。作为柏杨精神的继承者,她说,“柏杨生前一再交代,当大陆文明已经进步了,就要废除这本书的发行”。

江苏文艺出版社原副总编张昌华对张香华有这样的举动毫不奇怪。在他看来,张香华就是一位“文坛刀客”。在《茶,不说话——我所知道的张香华和柏杨》一文中,他讲述了这对文坛夫妻的人生故事——

张香华


读者群中知道张香华的人不多,她在家中戏称先生为“虎”。如扯虎皮作大旗,亮出她的夫君柏杨(1919—2008),大概就无人不晓了。我如此对比,对张香华似乎有欠公允,盖她本就是位有相当知名度的诗人。她出版过《不眠青青草》、《张香华诗选》和《秋水无尘》等数本作品集,有的被译成多种文字在美、英、南、韩等国出版,享有“国际桂冠诗人”之誉。我是先读其文《瞧,这个丑陋的中国人》,尔后识其人的。即令在我为他们伉俪选编散文合集后,对她的情况也不甚了了。1998年岁末,张香华应中央电视台之邀,赴京作她的读书专题节目,我们始有一面之缘,一席长谈,方知其人其事。

张香华祖籍福建龙岩,生于香港。幼年失母,后随父移居台北。她自小便在继母的阴影下生活,没有花季,母爱尘封在她的记忆之锁中,苦难和辛酸酿就了她外柔内刚的性格。

我们的话题从诗开始。当我探询她写诗的机缘时,张香华风趣地说:“大学时代,我的脾气常不好,有一次我生气了,同学说不要生气啦,读读诗选。”她真的就此喜欢上了诗。在读师范大学一年级时,便在《文星》杂志上发表了处女作《门》,以纯情诗人的形象登上了诗坛。大学毕业后在杏坛执教。工余,她便沉潜在诗歌和音乐的天地中。但生活对她不全是诗:她有在继母叱责声中度过的血泪童年,也曾有过失败的婚姻。为了自尊,为了独立的人格,这位具有中国传统美德的弱女子,毅然地与谬误的婚姻决裂,尽管是时她已是3个孩子的母亲。

命运喜欢光顾勇敢的人,她在不惑之年时来运转,抒写了人生之旅的第二乐章,第二乐章的主旋律当然是柏杨。

柏 杨


他们的结合,用佛教的说法是“缘”,而张香华觉得用“痴”更为妥帖。他们都自幼便失去母爱,备受后娘的苦,都曾有过不幸的婚姻,他们又都是善良而富于正义感的文化人。命运把他们抛到一条船上,他们欣然同舟共渡了。张香华在《单程票给柏杨》一诗中含泪写道:“我们都是行路难道上/苦绝的畸零人”,不仅今生今世“我们俩注定守望到/北极星的悬升/在命运的苍茫的晓色里”,而且“如果能为来生订座/请预定两张单程票。”

柏杨在人生舞台上扮演过多种角色:他除了作家这个头衔外,早年流浪过,经过商,在东北还卖过开矿的坑木;到台湾后一边鬻文为生,一边做出版生意。还干过大、中、小学教员。入狱前他在一所大学任教。

1968年起,在台湾的柏杨蹲了9年又26天的冤狱。出狱后发现,除了身上穿的编号为297的囚服之外,是真正的一无所有了。柏杨成了流浪汉,他被朋友们安置在一间改装过的废旧汽车里,后被人戏称为“柏杨故居”。吃的、用的、花的全仗朋友们接济。就在这山穷水尽的时候,张香华走到了他的身边。

纯属偶然,在文化大学史紫忱教授做东的一次聚会上,他们相识了。当柏杨听到张香华这个名字的时候,呆住了。数年前他被囚禁时,在某报的副刊上读到过一首名为《秋日·紫薇》的诗,对其“可以听到地下种子抽芽的声音”一句发生过强烈的共鸣,印象极深。他认为作者心灵中若没有某种频率是写不出这样的诗句的。这作者就是张香华。而张香华呢,早在中学当教师给学生讲授文章时,便介绍过柏杨。张香华回忆说,在认识柏杨之前,听到他的名字,就有点儿心惊肉跳,总认为他是个吞钢刀吐利剑持长矛扫六合的人物。可在酒席上一见面,觉得他谈吐温婉有礼、机智幽默。尽管他手中的烟一根接一根地烧,隐隐地透露出他内心的焦灼不宁,但总体上给人一种文质彬彬的印象。第二天,张香华一进办公室便收到柏杨派人送来的一封信。信上只有几句话,但令她很是感动。她便礼节性地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拉开了他们友谊的序幕。

后来,暮冬的一个黄昏,他们在咖啡室里相对而坐,柏杨婉转地说出大家都需要一个归宿时,张香华极为紧张,她担心他们的相爱是不是够深。她嗫嚅着说:“我不知道能给你什么,你才从牢狱里出来,不能再受任何打击……”孰料柏杨的反应极快,他说:“我从不怕任何打击!”仅此一句铿锵之语,令张香华心旌摇荡。在此瞬间,她便做出决定:嫁给他!

当他们准备结婚的消息传出之后,特务们到香华执教的建国中学,用一种唯恐天下不知的声势,调查张香华的“忠贞材料”。特务们的举止激起张香华的愤怒和挑战,她当众坦然地表示“对一个‘老’、‘丑’、‘穷’俱全,而又绝对没有什么前程的政治犯,完全接纳”。

柏杨出狱的次年,即1978年2月4日,他们携手走向红地毯的那一端。

有人断言:他们的婚姻不会超过3年。历史是最有力的见证人,他们一起度过了整整30个春秋,而且是“一站到底”。为此,柏杨他深情地写道:“香华是一个智慧型女性,我有幸娶到她,是上帝总结我的一生,赐下的恩典。”张香华呢,在她的《单程票——给柏杨》中说得更为坦诚与坚决:到碧天的高处/到黄泉的幽冥/请不要遗漏我。

张香华与柏杨


婚后,张香华辞去教职,全心全意陪伴柏杨,充当他的秘书、司机和外务员。一段时间之后,柏杨不忍把香华像金丝鸟一样关在自己的笼中,张香华也意识到人生苦短,不能长久地沉湎在两人世界。张香华决心重新找回自己,向社会展示她的人生价值。

她一方面在稿纸上辛勤耕耘,还兼电台节目“诗的小语”的主持人;一方面致力于国际文化交流。近20年来,她穿梭往来于东欧各国,特别是南斯拉夫、罗马尼亚,每年一次。参加国际作家会议,办双向美术展览,出版书籍,交流电影。含大陆及海外华人作品在内的《中国当代诗选》塞文版在南斯拉夫问世了;南斯拉夫作家的诗集被她译成中文在北京和台北相继出版……更可贵的是,这一切,她不申请一文官方的资助,全部靠自费完成。

海内外有许多单位请柏杨去演讲,柏杨往往把一个生动的主题叙述得极为冗长。“有时,我在台下,真恨不得跳上去代他讲!”一次在台北金石堂演讲,又犯啰嗦毛病,热情的听众还不断地举手发问。那天,张香华忍不住也举手了,陪同的朋友惊讶于她怎么也提问题。张香华说,“我是叫他早点下来。”张香华说她会尽量避开他的演讲,那次在爱荷华大学演讲《丑陋的中国人》,她就没去。张香华幽默地说:“一个人丢人,总比全家丢人好。”

平时在家中,他们相互都不呼对方的名字。香华戏称柏杨为“虎”。柏杨昵称香华为“猫”。在他们的二人世界里,柏杨有时比猫还猫。一次张香华不知因什么事“凶”了柏杨一顿,转身早忘,却见柏杨一人傻坐在书房。张香华问他怎么了。柏杨说,“你一生气我觉得做人没什么意思了。”

柏杨把我的名字“昌华”写成了“冒华”。我将此告诉张香华。张香华的回答更有味,劝我原谅他。理由是:柏杨经常喊她的名字时喊成“明华”(他的前妻),她都原谅了他。

(本文摘自《民国风景——文化名人的背影2》一书,作者张昌华,经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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