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大家怎么想,最近的每一天,都觉得自己在见证历史。
要说乌克兰和俄罗斯的恩怨,实非一日之寒。累积了上千年的这笔账,也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为钱,为权,为土地,这些都能理解。但是,你们想不到的是,他们还曾为了这几个男人大打出手。
尴尬的果戈理:乌克兰作家?俄罗斯文学?
令乌克兰和俄罗斯产生冲突的第一号人物,是果戈理。
果戈理代表作《死魂灵》中译本书影
果戈理其人,想必大家都不陌生。《死魂灵》、《钦差大臣》的作者,伟大的俄国批判现实主义文学代表人物,被普遍认为是继普希金后俄罗斯文学的新的丰碑。
如果这么介绍他,乌克兰方面必然要强烈抗议。果戈理,1809年4月1日出生于乌克兰波尔塔瓦省密尔格拉德县大索罗庆采村。他在波尔塔瓦省长大,读完了中学,1828年前往彼得堡(即圣彼得堡),试图在司法界大展拳脚。司法界并没有眷顾果戈理,他的写作才华倒是让他很快在彼时的俄国文坛上崭露头角。而他的作品,很多都是以他在乌克兰时的所见所闻为蓝本所创作的。
于是,乌克兰底气十足,坚称果戈理是乌克兰作家。没有乌克兰的养育,何来那些伟大的作品?
俄罗斯不干了。纵然果戈理出生于乌克兰地界,纵然他的母语是乌克兰语,纵然他曾在作品中极力书写他对乌克兰的深情,但他一直用俄语写作却是不争的事实。果戈理自19岁离开乌克兰后,绝大多数时间均生活在彼得堡,所有著作均首发于俄罗斯。而俄罗斯亦是他的身后长眠之所。
俄乌两国针对果戈理的国籍归属问题,曾产生过诸多龃龉。最激烈的一次冲突发生在2009年,果戈理诞辰200周年之际。当时,俄罗斯国内为了纪念这位大文豪,举办了丰富多彩的文化活动,更将该年定为“果戈理年”。普京总统还从果戈理的《圣诞节前夜》中寻找灵感,画了一幅《霜凝窗花》致敬大师。
俄罗斯声势浩大的纪念活动,显然刺激到了乌克兰敏感的神经。乌克兰不甘示弱,在果戈理的家乡波尔塔瓦省也办起了众多文化活动。乌克兰一些文化名流,举出果戈理作品中的诸多片段,高调宣示本国对于果戈理的“所有权”。那段时间,乌克兰国内大量印发乌克兰语版的果戈理作品。更有甚者,为了摘除果戈理小说中的俄罗斯印记,乌克兰方面在翻译时,刻意将“伟大的俄罗斯大地”改成了“伟大的乌克兰大地”。
一来一回,一场果戈理争夺战正式在俄罗斯和乌克兰之间展开。面对俄罗斯反复强调的俄语写作与俄国生活,乌克兰反唇相讥,他们从果戈理的生平经历中抽丝剥茧,历数俄罗斯对这位天才作家的慢待:彼得堡司法界不曾给予果戈理施展才华的舞台,导致他终其一生,襟抱难开;果戈理生前的多部著作都遭到俄罗斯当局的封禁和斥责,致使他不得不避难海外;而果戈理死后更是不得安眠,因为俄罗斯人弄丢了他的颅骨……
同样引发过两国争抢的作家,还有写作《大师与玛格丽特》的布尔加科夫。乌克兰生,乌克兰长,却在成年后长久生活于俄罗斯,并且以俄语写作,布尔加科夫就这样光荣入选了俄罗斯“最伟大的作家序列第二名”,以及乌克兰“第三大剧作家”。
布尔加科夫《大师与玛格丽特》中译本书影
这浓浓的火药味,果戈理或是布尔加科夫若是在天有灵,大概也会感叹,他们笔下的故事,远不能穷尽真实生活中的离奇与荒诞吧。
“我希望来拯救我的人是普希金”
其实,果戈理还在世时,有关他国籍和身份的认同,便引发过激烈的讨论,甚至果戈理本人也游走于这两种认同之间。在他的作品中,果戈理深切关怀着发源于基辅罗斯的俄罗斯帝国的命运;但另一方面,他对生他养他的乌克兰的眷恋从未消退,乌克兰的民间故事和日常生活经由他的创作延续下来。果戈理文本中的乌克兰,不只是创作素材,还是一种潜隐的身份,是拥有着完整主体意识的家园。
果戈理曾在《小俄罗斯构成之我见》中这样抒发自己对于乌克兰和俄罗斯关系的看法:“无论是‘小俄罗斯’面对俄罗斯,还是俄罗斯面对‘小俄罗斯’,谁也无法主导谁。就如同上帝慷慨赐予的大自然,万事万物各自生长,但却不是成长在别处,而以它们应彼此补充为显著特征。它们过去的历史本身,就基于相互的不同,以使各自的力量孕育出自己的特征,从而形成万物的有机,而自己成为组成世界统一的某种元素”。
正如果戈理所描述的这般,俄乌两国上千年的相爱相杀,在无形之中凝成了一种难以割裂的文化血脉。事实上,无论是果戈理还是布尔加科夫,他们的伟大都离不开俄罗斯和乌克兰任何一国的文化滋养。
当我们再把目光投向整个俄罗斯和乌克兰的文化长廊,我们会惊讶的发现:《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作者是乌克兰人;托尔斯泰将《复活》的舞台安置在了乌克兰;现代抽象主义绘画的创始人康定斯基出生于乌克兰……这些兼具俄乌两国背景的文学艺术巨匠,我们实在无法将其做一个简单粗暴的分割。
然而,俄罗斯和乌克兰两国并不这么认为。除去文学大师的国籍之争,近年来,乌克兰国内致力于乌克兰语的推广和乌克兰文学的重新界定。乌克兰语的普及运动通过政府的强制命令在国内各大学校开展,年轻一代里,俄语已然不再作为他们的母语来习得,而是和德语、法语、英语一样,成为自行选修的外语。
如今,乌克兰的年轻人,很多已经不会俄罗斯语。同时,俄罗斯作家和作品早已被乌克兰划入外国文学的行列。这带来的直接影响是,那些博大而深沉的俄罗斯文学经典,正在迅速远离乌克兰年轻人。
很显然,俄罗斯与乌克兰之间的每一次“作家争夺战”,都被浓厚的政治色彩所渲染。这些巨匠与杰作,本应是全人类共同的精神财富,如今却在一次次的区域斗争中,沦为外交的工具、政治的筹码。而作家的国籍归属一旦无法为其国家形象的塑造起到任何正面宣传作用,带来实质性利益,他们又立刻改换态度,互相推诿起来。
其中,契诃夫就不幸成了“被抛弃”的那一个。晚年曾居住于位于克里米亚的雅尔塔庄园的他,在这里写下了生命中最后的两部戏剧——《三姐妹》和《樱桃园》。但是,这座庄园并没有在此后的百年中得到良好的维护,以至年久失修,成为危房。
出乎意料的是,俄乌双方谁都不愿意出这笔维修费。鉴于事情发生之时,克里米亚尚属乌克兰,俄罗斯方面秉持“在谁的土地上谁便要负责”的态度,拒不认领。而乌克兰盘算了下,觉得替一个外国人修房子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便不予理会。
契诃夫不会想到,某种程度上,他自己的故事竟与他许多小说一样,有着一个如出一辙的结尾。如此心酸,如此悲凉。
近日,普京发表电视讲话画面。 图源:新华社
“乌克兰是我的祖国。俄语是我的母语。我希望来拯救我的人是普希金。我希望是普希金而不是普京来让我摆脱这悲伤和动荡。”透过2014年第一次乌克兰危机之时,一位居住在基辅的俄罗斯人脸书上的发言,我们或许可以管窥两国普通民众的心声。能够消弭隔阂与分歧的,从来不是枪炮与铁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