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昌华/文
梅志(1996 年,北京)
在我结识的女性文学前辈中,梅志所受的苦难是最深最多的,而她的端庄与典雅是可数的。我认识她时她已八十多岁了,一口乡音(常州)仍是那样浓烈。
“双叶丛书”第一辑出版后,我在文学圈内广为散发,给梅志先生寄了一套,并邀她加盟。她表示同意。具体选稿工作由其女晓风担当。
书稿编成后没有冠书名,晓风嘱我代拟,我试拟《二度梅》,被梅志否决了。晓风没有说明具体原因,只是说母亲不喜欢,改为梅志自拟的《长情赞》。据晓风说,那是父亲胡风在狱中写给母亲的一首诗的标题名,“自然有特殊意义”。后来我想大概是我初拟的书名太俗,且又是以“梅”为中心,而梅志所关切的是胡风与她的“长情”,《长情赞》书名既大方又有内涵,比我拟的好得多。书名的题字,是梅志从胡风遗稿中拣出相关的字,由她亲仿的。
我两度拜访梅志,曾写一篇访谈稿,寄请梅志过目。晓风复我一信,对此稿不大满意,她认为“让她自己来复述这些内容不很合适”,因为她的《往事如烟》已广为流传。《胡风传》已经出版,读者对很多情节已经熟知,现在再用她本人语气来概述某些内容,不仅不能感动读者,反而有“炒作”自己之嫌,不但显不出“亲切自然”,反而会起副作用……我仔细想想,她还说得实在有道理。晓风建议我从第三者的角度,写自己印象和认识或会好一些。推心置腹,语意恳切,我自然接受。于是我重新构思,改变视角,重写了一篇,再奉晓风。晓风对这一稿改动了几处,看得出她仍忧心会不会吸引读者;但她没有直接表示反对,我就将其发表了。
梅志致笔者函(1996年11月29日)
梅志为人一生低调,晚年在总结自己时说:“我实为一个平庸的老妪,仅比一般人多受了一点苦难,也就是知道一点为人之大不易。其实,我也仅仅是尽自己一点能力,不伤害生灵,不哗众取宠,老老实实做人而已!今天能坦坦然地见人,理直气壮地说话,可能也就是我的平庸吧!”最后一次见到梅志是一九九八年,在北京纪念许广平诞辰一百周年暨《许广平文集》首发式上。那日她是由鲁迅的儿媳马新云陪伴而来的,大家都是熟人,我们三人还合了张影。晓风对我为她母亲拍的一张照片挺满意,梅志逝世后出了个小纪念册,她把我拍的那张照片用上了。
梅志的文字清丽隽永,饱含深情,故将其《长情赞》序附后。
《长情赞》序
梅 志
我和胡风都十分喜欢秋天的红叶。看着它们经过了寒风和严霜变得那样红彤彤的,我们不由得产生了敬意。因此,当我看到江苏文艺出版社推出的“双叶丛书”,封面上还用了红叶时,一下子就被它吸引住了,并被主编的匠心和深情所感动。
可是,主编却来向我约稿了,并且十分诚恳且执着。这可使我为难了。因为我早已成了孤叶一片!不过,我也曾与胡风双叶并列,经受过萧杀的秋风和凛冽的寒霜,同甘共苦相伴过了五十一年。现在,我虽孑存,幸有故人和往事与我相随,活在我的记忆里。
记得过去我只要看到红得耀眼的红叶,就会捋下两片来。一片赠给胡风,夹在他的日记本里,一片就夹在我正在看的书中。可惜,这些红叶一片也没有留下。他日记本中的那些早在一九五五年查日记时就查得一片也不存了,而夹在我书中的那些也没有再见到。
如今,每年面对红叶时,我除了感到酸楚之外,总要想起一些往事。从胡风去世后,我写的多半就是对逝去的导师、友人和亲人的回忆,尤其是我和胡风一起度过的那些岁月。
当然,我的文章没有他写得好,但这些都是出于我的真情和思念,我想,亲爱的读者是能够理解的。
一九九六年十月
《见字如晤》 张昌华 编著
出版社:中央编译出版社
校对 陶善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