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4日,《典籍里的中国》第二季迎来第五期,“当代读书人”撒贝宁与明代史学家、方志学家杨慎共同品读中华最早的地方史志之一《越绝书》,领略中华方志的魅力。
节目现场,《浙江通志》副总纂、浙江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颜越虎与其他专家,共同解读了《越绝书》所蕴含的古老智慧和深刻思想。
“一方之志,始于‘越绝’”,《越绝书》不仅为“地志祖”,江苏的地方志占全国的十分之一,被称为“方志之乡”。明刻本《越绝书》就珍藏在江苏省方志馆,作为镇馆之宝一直备受人们关注。
以下文字为颜越虎先生撰写——
《典籍里的中国》是央视重点打造的大型文化精品节目,《越绝书》是其2023年继《诗经》播出的第二部典籍。观看《越绝书》,随着剧情的一波三折,我们的思绪也跌宕起伏;在一幕幕剧情中,蕴含着丰富、可贵的事理,我们深深地为那种思想、那种精神所折服,从而产生心灵的震撼,得到精神的洗礼。
对于江苏、浙江的观众而言,观看《越绝书》会觉得特别亲切,因为这些内容都是发生在吴越大地上的故事、扎根于吴越大地上的精神,而记录这些故事、这种精神的正是苏浙共享的典籍——《越绝书》。
江苏省方志馆馆藏明刻本《越绝书》
同土共俗:共享的内容
“吴越为邻,同俗并土”“吴越二邦,同气共俗”,千年以前,《越绝书》中的这些表述,将吴越的地域概况、风土人情及两者的关系表述得简洁明了。
2014年6月22日,中国大运河在第38届世界遗产大会上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中国大运河由三大组成部分,它们分别是京杭运河、隋唐运河、浙东运河。京杭运河纵贯江苏,江苏在其中占有重要地位;2021年6月16日,中国大运河文化带的新地标——扬州中国大运河博物馆正式开馆,江苏在中国大运河的地位进一步凸显。其实,早在公元前486年,吴王夫差在今扬州市西北的蜀冈尾闾修建邗城,引江水入淮河,名为邗沟,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条有确切开凿年代的运河。而另一条中国早期运河——山阴故水道则明确地记载在《越绝书》中,这条2500年前的越国山阴故水道位于今绍兴,是浙东运河的核心和标志性河段。
《越绝书》云:“山阴古故陆道,出东郭,随直渎阳春亭;山阴故水道,出东郭,从郡阳春亭,去县五十里。” 山阴故水道的构筑早于越王勾践时代,至勾践时又加以疏凿和整治。由此可以证明它是我国最早的人工运河之一。
在《越绝书》中还记载了“吴古故陆道”和“吴古故水道”,这与“山阴古故陆道”和“山阴故水道”一样,是吴国当时主要的水路和陆路。
说完了历史悠久的运河,我们再来看看吴越两国的都城。
吴越两国的都城分别是现在的苏州和绍兴。非常凑巧的是,在中国的众多古都中,建城年代明确和城址稳定不变的,就是苏州和绍兴。
吴都是吴王阖闾于其在位第一年(公元前514年)时命其臣伍子胥修筑的,称阖闾城。《越绝书》中明确记载了“吴大城”“吴小城”:“吴大城,周四十七里二百一十步二尺。陆门八,其二有楼。水门八。南面十里四十二步五尺,西面七里百一十二步三尺,北面八里二百二十六步三尺,东面十一里七十九步一尺。阖庐所造也。吴郭周六十八里六十步。”“吴小城,周十二里。其下广二丈七尺,高四丈七尺。门三,皆有楼,其二增水门二,其一有楼,一增柴路。”
阖闾城遗址(阖闾城遗址博物馆/供图)
而越都是勾践在位的第七年(公元前490年),命其臣范蠡开始修筑的,先修小城,再修大城。《越绝书》中也同样记载了“小城”“大城”的具体情况:“句践小城,山阴城也。周二里二百二十三步,陆门四,水门一。今仓库是其宫台处也。周六百二十步,柱长三丈五尺三寸,霤高丈六尺。宫有百户,高丈二尺五寸。大城周二十里七十二步,不筑北面。”“山阴大城者,范蠡所筑治也,今传谓之蠡城。陆门三,水门三,决西北,亦有事。”
两座都城的建城时间、规模和特点清清楚楚;两座都城,一有虎丘作坐标,一有种山、蕺山、怪山作坐标,城址的稳定性也一目了然。
阖闾城遗存城墙基,宽约20米,高1—2米(阖闾城遗址博物馆/供图)
众所周知,《越绝书》主要记述的是吴越两国的争霸人和事,其中最重要的人物是越王勾践和吴王夫差。勾践和夫差,是历史上的一对“欢喜冤家”。公元前494年,吴王夫差在夫椒之战中大败越国,攻破越都,迫使勾践臣服;后勾践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最终灭吴复国,称霸中原。勾践是胜利者,夫差是失败者,这是历史的一面。如果从另一个角度看,在越王勾践的生命中,夫差作为他一生的对手存在,在某种意义上说,是夫差成就了勾践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生经历,没有夫差,也就没有勾践彪炳史册的业绩。
再看《越绝书》中记载的吴越大臣伍子胥、伯嚭、 范蠡、文种、计倪等人,他们或忠或奸,或智谋过人,或勇猛超群,为后世树起了一面面镜子。以伍子胥、文种为例,一为吴国忠臣,一为越忠臣,两人最终都被赐死,历史何其相似。在吴越地区的民间,则把两人所遭受的冤屈与钱塘江大潮连在了一起,于是,伍子胥和文种同为钱塘江大潮的潮神,他们一前一后,你拉我推,把钱塘江大潮推演成为举世无双的一大景观。这也是“吴越为邻,同俗并土”“吴越二邦,同气共俗”的一种印证吧!
众手成书:共享的作者
关于《越绝书》,这是一个扑朔迷离的问题,因为《越绝书》上没有作者的署名,所以引来后人的种种推想。
一种说法是《越绝书》作者乃伍子胥,另一种说法认为其作者是子贡。
但这两种说法在唐代中期之后,不少学者已经给出了否定的意见。
那么,《越绝书》的作者究竟是谁?
在《典籍里的中国》之《越绝书》中,大家看到了,号称“明代三才子之首”的状元杨慎,如解谜一般地“破译”了《越绝书》作者这一未解之谜:《越绝书》的作者是东汉会稽(今绍兴)人袁康、吴平。杨慎的这一说法,得到了明代胡侍、陈垲、田艺蘅、胡应麟等学者的认同;清代编纂《四库全书总目》时,也接受了杨慎的观点;后世许多人包括鲁迅先生在内,在著述中也都采纳了杨慎的说法。杨慎之说成为有关《越绝书》作者影响最广的一种说法。
当然,也不是所有学者都赞同杨慎的说法。明代以来,一直有人提出不同意见,浙江大学教授仓修良教授认为袁康、吴平两人在历史上并不存在。
更多的人认为,从《越绝书》记述内容、文字风格来看,该书“成非一人”,战国时期就有人开始撰写,到汉代,乃至六朝,一直都有人在增补,而袁康、吴平只是其中的两位,他们做了一些增、删、改、定的工作。所以,说它是众手成书更符合实际。
在“众手成书”中的过程中,既有越地人,也有吴地人。以《越绝书》卷二《越绝外传记吴地传第三》为例,这是以记述吴地的城池、宫殿、山岭、湖泊、河流、农田、道路等内容为主,如果不是吴地人,相关情况不可能了解得这么多、这么深、这么细,也就不可能记得这么多、这么深、这么细。正是包括吴越两地相关人员在内的众多作者的前后接力、共同努力,才形成了这部被《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誉为“纵横曼衍,博奥伟丽”的奇书,为后世留下了一本内容丰富、独具特色的珍贵典籍。
江苏省方志馆馆藏明刻本《越绝书》
“一方之志,始于《越绝》”:共享的荣耀
“一方之志,始于《越绝》”是清代著名学者毕沅、洪亮吉的观点。其实,早在明代万历年间,《绍兴府志》在记及《越绝书》时就指出:“其文奥古多奇,《地传》具形势、营构始末、道里远近,是地志祖。”此后,至清、至民国、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均有学者赞同这一观点。历史学家范文澜认为《越绝书》“开方志之先例”,“方志宗师”朱士嘉则明确指出:“《越绝书》是现存最早的方志。”
复旦大学谭其骧教授等学者认为《越绝书》不是地方志,而是地方史,仓修良教授曾经撰写《〈越绝书〉是一部地方史》等文阐述其观点。
浙江大学终身教授陈桥驿则有自己的看法,他说:《越绝书》“按照今本十九篇来看,内容包罗极广,不能一律都作为方志看待。但其中卷二《吴地记》和卷八《地记》两篇,不仅把句吴和于越两国国都及其附近的山川形势、城池道路、宫殿陵墓、农田水利、工场矿山等记载得十分详尽,而且还写出了这两个不同地区即太湖流域和会稽山地的地理特征。……对一个地区的山川地理作这样的记载,无疑为宋代及其以后的地方志编纂开创了先例。把这两篇作为我国最早的地方志,确是恰如其分的。”
众所周知,源头性的事物不同于其成熟时期的事物,就如同三江源区域的涓涓细流,不同于长江、黄河和澜沧江的典型地段一样,但它们毕竟是三江的源头。《越绝书》也是这样,其形态不完全与南宋定型后的志书相同,但不能因此否认它是后世这些成熟志书的源头。
正因为《越绝书》对于地方志的源头性意义,才使得它跻身于《典籍里的中国》,才能与《尚书》《周易》《论语》《史记》《汉书》等顶级典籍一样,矗立在以无数传统典籍作为基座的“宝塔”塔尖上,闪耀着夺目的光彩。这就是苏浙两省共享的荣耀,也是中国地方志的荣耀!
颜越虎
校对 徐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