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90后达斡尔族导演乔思雪:《脐带》轻盈的气质来自我的民族
来源:紫牛新闻
2023-03-24 17:52:19

正在热映的电影《脐带》,讲述了一个简单澄澈,悲伤中又带着温暖的故事。一根绳子,一头系着患有阿尔兹海默症的母亲,一头系着儿子。两人在苍茫辽阔的内蒙古大草原漫游,寻找母亲的“来处”。绳子如同脐带般,建立了奇妙的“逆位”母子关系。

近些年,多部家庭题材片关注阿尔兹海默症,像去年的《妈妈!》,但《脐带》给观众的感觉并不沉重,有着少见的轻盈感,在豆瓣也收获了7.7高分。它是90后女导演乔思雪的处女作,最近她正在全国各地路演。22日晚,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对乔思雪进行了专访。

乔思雪告诉记者,她是内蒙古呼伦贝尔的达斡尔族人,从法国学习电影后回国,回到了家乡,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离场感”,“异乡人看故乡,我在那儿又不在那儿的感觉。我天性乐观,而且蒙古族看待生死的视角很特别,他们一辈子在大自然里面生活,见证万物的生和死,还有轮回,不认为死亡是唯一的终点”,这些综合起来,就形成了《脐带》独特的气质。

为逆位的母子关系加入阿尔茨海默症

紫牛新闻:近年来,关于阿尔兹海默症题材的影片在市场上频频亮相,《妈妈!》《困在时间里的父亲》等都感动了无数观众,与此同时,创作者在这个残酷的生命议题之下展开观察和表达的视角与姿态也各有不同。这是你的导演处女作,为什么会写阿尔兹海默症的故事?

乔思雪:其实一开始,我并不是想要写阿尔茨海默症才来写这个故事的。我本身是想探讨一对母子,在情感变得淡漠后,两个人又如何重新拉近距离的。

在写的过程中,加入了阿尔茨海默症的症状在其中,是我发现加入它更适合故事。我本来的设定就是,父母有一天会老去,他们会退化成小孩,跟子女形成了角色互换,那这时候,子女是不是能做到像父母当年那样呢?在我们小的时候,父母给了我们很多爱、关心和陪伴,甚至有一天他们对我们放手。

我之前写过一个短片,是关于阿尔茨海默症的,所以灵机一动,将这个短片内容融入进来。而且现在阿尔茨海默症的普及度高,患病群体常见,我也看过很多纪录片,包括我身边不少朋友的家人,甚至我爷爷也是阿尔茨海默症。

我看着爷爷,曾经那么熟悉的一个人,但我感觉他被“掏空”了,我还是很爱他,只是再也没有办法跟他进行孙女与爷爷之间的对话。我只能转换心态和身份,把他当成一个小孩,而且他的状态也确实越来越像小孩。

其实从我的角度来说,故事的侧重点并非阿尔茨海默症,当然了,有观众会看中这一点。一个故事,观众所看角度不同,就会有不同感受,有人看到了阿尔茨海默症,也有人看到了家庭亲情。像我,就是经历了走出内蒙古,又去国外求学,再回来拍片,我对人对事就有一种很强的离场感。

紫牛新闻:这种离场感又该如何理解呢?

乔思雪:就是说,如果你一直深入其中,会被特别现实的情绪困扰,举个例子,电影里出现了好多酒鬼,其实我小时候经常见到他们,那会我特别讨厌他们,也害怕他们。

冬天他们从牧区到城里面喝酒,可能晚上回不去,又不想找一个地方住,就在居民楼道里睡一宿。我对他们有说不上来的反感、怜悯或者同情,有时候我早起上学就会遇到酒鬼,有一次找自行车钥匙就没找到,而他刚好醒了,就骑着摩托把我捎去学校。

等我长大之后走远了,不跟他们产生真实生活上的这种摩擦和接触时,再去看这些事情,发现其实他们身上也有特别多纯真和可爱的地方,尤其是酒醒之后,他们是很正常的人,甚至可能更简单更亲切更可爱。

故事轻盈不沉重,“可能与我乐观的天性有关”

紫牛新闻:在《脐带》中看到了一名为母亲洗头、穿衣、戴首饰的儿子。儿子像“父亲”般,用绳子时刻将母亲锁在视线之内。母亲却如孩童般,一派天真活泼,自由地在草原上起舞、唱歌、搂着小羊羔,为影片带来欢快、轻盈之感。影片是如何做到轻盈而不沉重的呢?是你形成的导演风格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乔思雪:我深度检索过我自己,我认为,这是我的天性,就是乐观,就算经历再大磨难,也要对生活保留希望。

如何看待生死,也跟我出生长大的内蒙古有很大关系。我们看待生死的视角,还是挺独特的,因为一辈子在大自然里面生活,见证万物的生和死,还有轮回,不认为死亡是唯一终点。

影片中儿子剪断了绳子,则是对母亲的放手。在灿烂的星河下,在人群的歌舞中,在燃烧的篝火旁,他终于接受母亲的诉求,让母亲回到草原,回到她已逝的父母身边,回到最初生命的模样。

以平和、轻快、温暖的姿态告别亲人,在大自然中见证生命的轮回,是蒙古族对待生死离别的态度, 就像片中的母亲跟儿子说,“时间会一直不断向前,就像马兰花不会常开,你要接受人的生老病死在大自然是一件极自然的事情”,这也是我对死亡和离别议题给出的答案。

紫牛新闻:为什么在电影里面设置一根绳子来连接母子?

乔思雪:绳子,是因为我之前看过一个行为艺术家的作品叫做《一年》。他用一根绳子将两个陌生的艺术家系在一起一年,这两人从陌生、到发生激烈争执,然后到和解的这样一个过程。

我觉得母子之间借用绳子的意向挺好,会产生更多的意义在其中。

紫牛新闻:“脐带”作为影片最重要的象征物,既是血脉的羁绊,又是母亲的束缚,为何想到了“脐带”二字来做片名?

乔思雪:其实一开始没想用这个片名,我觉得太直白了。所用的蒙古语为“HUIS”(意译),是脐带、传承和连接的意思。就是说,这个蒙古语的意思很丰富,有三个。

我也想过用翻译过来的“惠斯”,但又觉得解释起来太麻烦了。后来还叫《漫游在蓝色草原》 ,在与坏兔子影业合作时,他们建议叫“脐带”,也让这部电影的主线被拎了出来。

电影上映后,我去不少路演活动,有观众讲了很多他们对“脐带”的理解,还挺有意思的,比如,认为它是人与自然,人与故乡,甚至肉体与灵魂,隐形的期待,等等,我其实也有这些用意,但没有在电影里特别着重去刻画。

下面有两部电影计划,还会是家乡视角

紫牛新闻:作为新人导演,这次吸引到了曹郁、姚晨的合作,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乔思雪:这样一个小众题材,确实没有想到大家会倾注这么多的财力、物力、人力、心力,我还是蛮意外的,毕竟我担心过文化壁垒,或者是情感没有办法传递出去。但他们反而很喜欢,继而做了这部片子,说明我还是打通了这个故事里面跟人和人之间情感的连接,对我还是有很大鼓励的。

紫牛新闻:有不少少数民族导演带来的本土故事,都因为视角或观念上的新奇,而收获口碑,比如藏族导演万玛才旦等,你作为达斡尔族导演,第一部作品也从家乡入手,是不是也有类似的考量?以后是不是还会拍家乡的故事?

乔思雪:如今的中国,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即使是我们内蒙古的小城市,大家的城市建筑其实很相像。但是我们的生活习惯、语言和文化并不一样,大家看问题看事情的观点也会不一样,也就意味着更丰富和更多元。

而且可以这么说,《脐带》是一个蒙古族的故事,而我是达斡尔族,我介于汉族与蒙古族之间,其实我本身也像一个“脐带”,把我所看到的不完全属于我的文化,与另外一种文化牵在一起,我成了一座桥梁。

接下来的两部可能还是在内蒙古拍,一部关于家暴,一部是爱情故事,但不会像《脐带》这样。今后的作品,可能视角还是家乡赋予我的,但不完全限定在只在内蒙古拍。

我也还在创作的摸索状态,以前我走远了,然后回去了,而现在我可能更深入其中,所以后面也许会有变化。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孔小平

校对 徐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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