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真想“不婚不育保平安”?这份调查给你答案
2023-05-20 09:32:27

因为步入青春期后拥有了弟弟妹妹,提前体验了做“母亲”的艰辛;因为见证了妈妈对于家庭的退让与牺牲,重新思考自己理想的婚育模式……这些经历,让李颜、汪逸欣、黄启政等8位浙江工业大学的“00后”大学生开始思考,是什么让当下的一些年轻人在婚育面前裹足不前?

在过去一年半时间里,他们组成调查团队,走进浙江各地社区、幼儿园、妇幼医院,发放千余份问卷,访谈80位不同年龄段的婚育主体,其中超过7成问卷和访谈聚焦“00后”。他们试图探索青年婚育低欲化背后的成因,也是在调研过程中,这个小团体的成员们,重新打量自己对婚育的理解。他们的调查结果或许不能覆盖“00后”这个庞大的群体,但这种声音也足以让我们思考。

近八成有生育意愿

22岁的李颜和21岁的汪逸欣,全程直击过母亲照顾幼儿的艰辛,也曾深度参与其中。

2016年,也是全面二孩政策实施的第一年,李颜的妈妈取下了留在肚子里十多年的节育环。不久之后,这个义乌姑娘多了一个小15岁的弟弟。

不同于李颜的“被通知”,衢州姑娘汪逸欣则拥有“投票权”。那是一个寻常的放学后的夜晚,父母突然召开家庭会议,郑重地问16岁的汪逸欣,要不要留下这个孩子。

“留。”那一刻,汪逸欣只感到兴奋,她天然觉得这世上将从此多一个,可以无条件去爱、去信任的亲人,是一种神奇的体验。

生育,是刻在每代人基因里的本能。但在不同时代背景下,政府对人口政策不同,导致各年龄层会形成不同的婚育观。从建国之初的“多子多福”,到此后推崇“少生优生”,现如今出台更积极的鼓励生育政策背景下,网络上一些年轻人却推崇“不婚不育保平安”。

但浙工大团队的调查结果显示,事实并非如此。针对18岁至35岁的中青年,调研小组收集回1466份有效调查问卷,结果显示,近8成的人有生育意愿,而最主要的原因是“喜欢孩子”。

李颜和汪逸欣都对拥有自己的孩子有憧憬,源于有弟弟妹妹的经历。因为弟弟,李颜又看到年近50岁的父亲露出乖巧、憨厚的笑容,柔声细语地问,“这个好不好?”家庭群填满关于弟弟的讨论,“学习累了,看一眼群里,就被他的可爱治愈了。”

李颜害怕青蛙,但每当弟弟抓来蝌蚪和跳跳鱼想吓她一跳,她只觉得快乐。

汪逸欣则享受每个早上妹妹扑到自己身上喊她起床的时刻,“如果我说要睡个懒觉,她会乖乖地把我的窗帘拉上、再小心地关上门。”妹妹看待世界的方式也常令汪逸欣惊喜,“长大后,我的知觉好像变得迟钝。我似乎是从10到100在不停地往前走,但从0到10的那个过程我已经忘记了。但她会带我重新恢复那种感受。”

但与此同时,她们也体会到作为母亲的种种艰辛和不易。这些无法完全被母爱的光辉掩盖。

从泡奶粉、喂奶、拍奶嗝开始,汪逸欣陪伴着这个妹妹长大。自高中起,她的寒暑假都围着妹妹转,“小时候,给她换尿布、换尿不湿、洗屁股、洗澡、哄睡;长大一点,就陪她出去玩、上兴趣班。”汪逸欣最害怕妹妹哭闹,“她一哭起来,我就觉得难受。”

同样全程参与抚养弟弟的李颜,也有相似的痛苦体验。有一次,母亲半夜起床,发现弟弟发了高烧。李颜陪着母亲把弟弟送去医院,两人忙到凌晨4点,几乎一夜未睡。

汪逸欣认识到,“做姐姐和做妈妈的心态还是不一样的。”一旦成为母亲,自己就要为孩子承担全部的责任,“只有我觉得能够给他(她)提供足够美好的世界时,我才会把他(她)带到这个世界上。”

时常缺席的父亲

杨怡然是这个项目的发起人,2001年出生于安徽。她长着一张清秀的脸,但仔细看,左脸颊上留着一道陈年的疤。那是读幼儿园时,被调皮的男孩抓伤的。而她被欺负的原因是,“没有爸爸”。

小学三年级前,她跟随母亲在安徽生活,父亲在杭州工作。边工作边独自带娃,母亲的时间总是不够用。杨怡然对儿时忙碌的清晨记忆深刻——很慌乱,得同时做几件事,比如,一边吃饭、一边整理衣物。然后,母女俩一路奔跑到公交站,她独自坐上四十分钟的公交去学校。

母亲很少向杨怡然抱怨辛苦,但有一天,她在房间里突然晕倒,“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太累了。”

这8位“00后”大学生,大都对“丧偶式育儿”不陌生。“我家就是典型的‘丧偶式育儿’。”李颜感叹。

弟弟出生后,母亲与日俱增的白发和越来越差的身体状况令李颜心酸。“一开始,她兼顾着工作,孩子半夜总醒,一天只能睡两三小时,第二天照常上班,压力很大。”

李颜回忆说,母亲熬了两年后,无奈地选择休假全职带娃,可她开始失眠,白发长得特别多。48岁的母亲打算再过两年就提前退休,全心抚育弟弟。

她的父母是同家公司的工程师,但父亲选择了外派项目。小时候,父亲常年在国外,母亲也工作繁忙,四年级起,李颜开始寄宿生活,“我一周回家一次,我爸一年才回家一两次。”弟弟出生后,父亲回国,但依旧常年在外地,回家的频率变成一两个月一次。

在弟弟的成长过程中,李颜虽然感受到父亲也逐步为家庭妥协,但母亲的职业发展和人生节奏,似乎更是理所当然地被生育打断。

23岁的黄启政是团队中唯一的男生。父母原本是金华同家单位的公务员,黄启政出生后,母亲辞职全心带娃,偶尔做些零工。直到黄启政读初中,母亲正式回归职场,但她再也回不到过去的岗位,只能做起销售。

小时候,黄启政只觉得母亲烦,天天围着自己转;长大后,他对母亲愈发同情。在他的记忆里,父亲对母亲总是很苛责。“他希望家里的一切井井有条,比如冰箱里,酱料、蔬菜、水果等有各自固定的位置,但我妈不是那种会细致地物归原位的人。他每次回家,打开冰箱,看见物品没有整整齐齐摆放,就要责怪我妈。”黄启政说,因为冰箱这件小事,父母吵过无数次架。

“你为什么不能去收拾呢?”黄启政不解地质问父亲。父亲会一次次强调赚钱养家的他有多么辛苦,“在他眼里,我妈的工作可有可无,有大把的空闲时间去收拾好家。”

后来,在参与婚育意愿调查的过程中,黄启政为父亲的行为找到了更明确的定义——“诈尸式育儿”。

全职妈妈参加社区活动

当他们走进杭州多个社区调研,见到了更多的全职妈妈,而在家庭教育中,青壮年男性普遍缺席。同时,家庭中的男女双方对从事无薪家务工作的认知存在较大差异——多数女性表示自己承担了更多的育儿工作,但多数男性认为是平等分担的。

这些“00后”认为,在一个家庭中,父亲的作用同样不可或缺,甚至足以塑造下一代的婚育观。

汪逸欣读小学前,父亲也在外地工作,几个月见一次,“后来,他回家发现我都不认识他了,他就换了工作,回到衢州。”

妹妹出生后,汪逸欣发现父亲自觉地承担起更多的育儿责任——接送幼儿园、哄睡、陪玩、做家务……她觉得,正是父亲的举动,让家庭走向理想的模样。

“如果你未来的伴侣像你爸这样,主动承担育儿责任,会不会减轻你对婚育的忧虑呢?”面对这个问题,汪逸欣格外坚决和果断,“没有如果,他一定要这样才可以。”李颜也笑着补充说,如果没有这样的男性伴侣,那就“先不生,再等等,等他们醒一醒。”

“可靠的育儿伴侣”

很长一段时间,黄启政觉得父亲“好自私”。

他读高二时,父母矛盾重重,可母亲最终为了家庭退让。黄启政清楚母亲的选择是为了他,可这种察觉又让他感到沉重,“那种牺牲太大了,是我没办法想象的。”

“母子终究是两个完全独立的个体,在我身上投入这么多,值得吗?万一我没有办法长成你想象的那样,最后,你会不会很失望?”黄启政把自己的疑惑抛给母亲。母亲只轻描淡写地回答他,“你是我儿子,每个母亲都是这样的。”这并未消解黄启政的困惑,他时常为母亲感到遗憾,“她本可以过上更好的人生。”

黄启政把父母的婚姻描述为“最平凡的模式”——相亲结识、互为初恋,因为门当户对,走向婚育,经历中年危机后,互相妥协,回归平淡……

可在这个“00后”男孩眼中,这也是他最不想要的婚姻模式。

“不想要‘差不多’就进入婚姻;我也没办法做到,为了一个终有一天要走向分离的孩子,倾注那么多精力、时间和金钱,甚至为了他影响自己的人生选择。”

对黄启政而言,婚育是一件纯粹、神圣又需要慎重的人生选项。一些女性朋友的观点,也与他不谋而合。“我们不抗拒婚育,但它不是人生的必选项。”李颜和汪逸欣一致认为,婚育的前提是拥有一个能够承担育儿责任的可靠伴侣。

对待婚恋,青年人越来越不愿意将就了。调研小组向18岁至35岁的中青年发放出1466份问卷,其中,近8成的人坚持“继续等待,找到理想的人再结婚生子。”

22岁的温州姑娘叶非凡对孩子有更明晰的憧憬,“我觉得人在衣食无忧之后,最大的敌人是孤独感。”当几位同龄人都对婚育表达犹疑时,她坦言,自己挺想要一个孩子,“在我衰老之后,想看到身边有一个年轻的延续。”

她有一个交往了一年多的男朋友,两人都喜欢孩子。某一天,当男朋友提到自己8岁弟弟的可爱,随口说出“我要是能生我弟,我什么都不怕。”叶非凡却警觉数学系的男朋友完全无法感知生育带来的痛苦,“如果他不能理解我在生育上的牺牲和付出,我是坚决不会想要生孩子的。”

后来,叶非凡不断向男朋友灌输自己了解到的婚育风险,试图让他理解生育造成的女性困境。

自大二起,团队中的这几位“00后”都选修过女性主义相关的课程,比如,《媒介与性别文化》、《女性文化与现代文学》,等等。“这些课给我们的启发和收获很大,男生更应该听一听。”叶非凡觉得,这些文科生的选修课应该变成更多人的必修课。

重新思考“人生的选项”

婚育世界的海洋,“水温”似乎远超他们的想象。

出于好奇,李颜很早就在网上看过女性生产过程的3D模拟视频,“看得挺痛苦。”汪逸欣则在网上看到不少关于生育对身体伤害的研究,“有项研究说,生育会使细胞加速衰老11年,真的吓到我了。”

在对未来的想象中,杨怡然曾想当然地认为会生育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凑个好字。”这个想法的萌生要追溯到小学,她和朋友们玩“压手腕”的游戏——打掌心握手腕,手腕鼓出几个“包”就预示未来生几个小孩。杨怡然的手腕上总会出现两个“包”,她隐隐把它当作人生的预兆,也在无形中顺从了父母口中关于完美家庭的描绘。

可如今,当她和朋友们完成这组调查,杨怡然对婚育的想法悄然改变,“也许我只会生一个孩子。”面对这道“孕”算题,她开始考虑能否找到可以分担育儿责任的伴侣、以及能否有足够的经济能力实现“精养”。

养育成本大幅提升,投入与产出不成正比,成为不少年轻人进入婚姻与生育的第一道门槛。在这些“00后”的调研中,有近九成的青年将“经济与居住条件”视为影响婚育的第一大要素,其次则是养育成本、工作压力、身体状况。

乐高、计算机、感统训练、体能课、信息课……汪逸欣总带着4岁的妹妹上五花八门的课外班,为此,父母一年投入几万元。教育观念迭代更新,妹妹的同学家长都是“90后”,这对“70后”父母显得有点脱节,可也不得不迎合当下的教育风向。

“在这个成功论的社会,竞争风气浓郁,父母都不想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如果无法带孩子逃离这种评价体系,就只能不断地付出、投入、鸡娃。”汪逸欣不想让孩子进入这样“内卷”的世界,经历她曾走过的不快乐的旅程,“只有我具备足够的经济基础,才能让孩子拥有自由选择的底气。”

李颜的母亲同样不希望她重蹈覆辙。前不久,当父亲问李颜,“大学毕业后,想不想去我们单位工作?”一向温和的母亲却大发雷霆,“你胡说什么?她要是到我们单位上班,在我们单位找对象,以后过得又跟我一样苦。”那一天,李颜难得地捕捉到母亲的一丝反抗,但依旧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孩子。

对于生育带来的不平等,当上代人选择默默隐忍时,这群“00后”却通过自己的调研,用一种新的方式思考,为他们的未来规划出不同的婚育路线。

执笔 张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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