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刀客啸长风:忆马士达先生
2023-05-22 11:11:15

臧书德

在国内书法篆刻、金石治印领域,握刀雄踞六朝古都金陵的马士达先生与蛰伏北京城里的王镛、石开号称三大码头。据说,王镛道、释兼修,一心钻研石艺,超然物外;石开禅、玄双举,只追逸境,陶然忘机。但事实未必尽然。从八大胡同坊间传递出来的信息,得知王、石二者磨刀润笔的资费高的令尚艺的人望而却步。倒是生前低着身子一心入世、侍儒诲人的马士达先生,遊艺之余,在草场门柴米油盐的日月里行走,把自己的心性料理得清澈透明,气质也朴素得简淡率真,接地气,就像一粒随市井烟火自由起伏的尘埃。

马士达先生

马士达老师(1943-2012),生前在南京师范大学执鞭,教授书法篆刻艺理。再之前进厂当过车间工人,再再之前做过下放知青。后凭一身超然才华破格跻身大学高等学府,研究艺理、教书育人,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文化宿儒。

我有幸与马老两次零距离的接触并得以求教习艺是在2009年和2010年的两个暑期。这个时间段恰是他生前艺术创作最活跃丰沛的井喷期,无论是篆刻还是书法及学术理论研究,都是频频创造出佳作硕果,用眼下的话来说,当是他人生艺术创作过程中才华释放的高光时刻。

马士达书法作品/编辑/鲁川

2009年暑假临近结束,马老与师母从山东烟台海滨的全国艺术家创作基地返回南京,中途短暂逗留东海。时任东海县书法家协会主席的阎揆先生和我一起组织接待了二老。往来交流之间,马老依然秉行着一以贯之的旧有风格:平和,寡言,内省,几近大道至简的沉静。餐饮时间,马老置各色鱼肉美食不顾,偏偏笃然钟情于东海本地的地摊烤牌和散装酱豆子。他说,每次咀嚼烤牌和酱豆子,都能让他由衷地触摸体会到金石篆刻的某些肌理奥妙:刚出炉的烤牌,一口咬下去,牙齿就像刻刀走在葱脆爽利的青田石上,焦黄的皮屑伴着吱吱碎响,崩得满嘴流香;隔夜返潮的烤牌吃起来又是另一番味道了,牙齿撕扯柔韧的面筋,就像刀纠缠在巴林冻石的罅隙中,黏,肉,如犍牛困枯井,有劲使不出来,可恰是这番要死要活的沦陷,千百次地寻找挤压与冲撞挑逗着篆刻家去突破樊篱,直击心灵深处的艺术快感。至于烤牌卷酱豆子炒鸡蛋,入口滚动在味蕾上,简直就是刻刀跳跃在老挝老坑鸡血石上的舞蹈,石体的硬肉及血丝的细软与刀锋的每一次遭遇,都是一种不可企求的擦肩,似赏一场焰火盛宴,满视网膜都是欣喜密集细碎的花雨,和断崖式黑暗拥抱湮灭焰火之后的幽欢。说实在的,听了这番言论,满桌宾客,无论是行家里手还是门外汉,无不为马老对篆刻艺术与简单饮食之间的这种入丝入扣的对应置换而感叹折服。同时也深切体会到,任何一门艺术、任何一位有高远造诣的艺术家,无论他空中耀眼摇曳的艺术枝叶如何璀璨,他盘根错节的艺术根系却一定要深深扎在朴素生活的沃土里。

马士达篆刻作品/编辑/鲁川

第二次接待马老,是在2010年的暑假之初。马先生从南京赶往烟台途经东海高速路服务区作修整小憩,当时恰逢连绵不停的滂沱大雨无法继续赶路,按传统说法,属于缘分契合天留人的随机。马老在停留的一天时间里,一再让我们对他的吃住安排要一切从简。他尽可能地把大量时间都放在了对东海几位有潜力的年轻书法作者作品的点评,从艺术风格到字法、笔法、章法等诸多环节都给出非常中肯的批评和建议。正是马老这次高屋建瓴的指教,让在座的基层爱好者对传统书法金石艺术的认知,有了更加深刻和本质上的领悟。

马士达临帖作品/编辑/鲁川

授课之余,丝竹管弦操持过后,马士达老师最钟情的艺术还是金石篆刻。他这一手传统技法,是当年做知青下放在苏州太仓农场时,苦心追随一位美院右派老教授所习得的精髓。那时,他年少,不懂政治,只知不计报酬的付出、向善与自励。经常趁着凄凉如霜的月夜,偷偷送给老教授带着体温的蚕豆与红薯,他的年轻活力和清澈的眼睛给了老教授以莫大的鼓舞慰藉,老教授则就着忽明忽暗的如豆青灯无私地教授他一直秘不示人的祖传篆刻刀法。如今,南京城里乃至全国各地大大小小的书画家和名人政要,都以能拥有马士达老师刻制的印款引为艺事炫耀。据说,马士达老师制印属于密集型的歼灭战,图的就是偷得半日“忙”的纵情与痛快,通古人山林御风长啸的率意。坊间传言,马老在动刀前,他会提前通知求印订印的人前来,都聚集在寓所的门外候着,不论官衔地位高低,一视等同。他只兀自一个人关了门幽居室内,在感性的支配下,焚香、沏茶、点烟、置酒。将累日积压的“文债”清单一并取出,逐一打谱定稿,操刀走石,驰骋秦汉。如此独处,一口茶,三巡酒,数茬刀,从秦玺、汉印到元、明、清一路的精细朱白线条,在他的刀下生发纠缠并最终化作入印留痕的绕指柔。这就是他一直追求的“手挥五弦”意境。当所有章料印石刻罢,便取来数枚鹅卵石和印章一起装进一个棉布口袋里扎紧,再单手拎着在屋子里边踱步边抡空反复甩荡。火候到了,松开袋口,托底挥臂一抖,只听他一声释然的低啸,曰:去。瞬间,鹅卵石和印章散落一地。对如此境况,马老以“目送归鸿”作比喻概括。这时,马老才会从容地开了门,一声招呼,取印的人便蜂拥而入,各人寻找自己的印章。但见印石风貌或斑驳沧桑,或残缺遒美,或散逸风流。原本从不同路径聚集来的诸多人等,各各揣了自家印石欢喜四散而去。空留一地鹅卵陋石与马老无言对望,浑然一派相看两不厌的禅境。

马士达书法作品/编辑/鲁川

说马老是十足的老式旧派文人,不只是说他有严谨苛刻的治学态度,有一身洁守自好的耿直禀性,更为重要的是,他胸中时刻都涌动着澎湃的艺术激情和神圣至上的家国情怀。后学面对他刀劈斧剁、闪电雷鸣的书法篆刻艺术造型,永远看不到弱不禁风的暧昧纠缠与低迷。目之所及,都是他发自心底铿锵自信的刀笔语言。这些抽象提炼出来的艺术语言,极象关羽,一把青龙偃月刀拦腰砍断三国斜劈下来的横空断喝;又似岳飞,迎面一枪扎向腐朽南宋十步一杀的正义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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