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康琪（镇江）

　　储存血色记忆的采访本

　　这是岳母，一个记者留下的采访本

　　像她一样温婉的封面，沉默已久

　　轻轻翻开，纯蓝墨水书写的秀雅笔迹

　　溅起的雷霆之声，她

　　已听不见，却回荡河山

　　曾经，敌寇的刺刀，与少时的她

　　和搂紧她的母亲，仅仅

　　相距一扇柴扉。惊恐中的懵懂

　　被向茅山下澎湃而来的铁流唤醒

　　数十年后，渗透她情思的墨水

　　从她丰茂的中年，一行接续一行

　　像一脉蓝溪，在故乡的春绿里流向

　　时间深处，与新四军老战士的

　　记忆，在燃烧中汇合

　　韦岗、延陵、塘马、上下会

　　大茅峰、磨盘山、天荒湖……

　　进攻、凯旋，突围、牺牲

　　一次次征战，在她笔尖流丽或

　　颤栗，笔记本中那些漫漶的字词

　　隐藏着采访路上的雨滴

　　还是她自己的泪水？

　　灌溉民族命运的碧血

　　从她的笔端，一滴一滴

　　演绎为血色琥珀

　　赴杭州观赵无极先生画展

　　将太湖的碧、晴空的蓝

　　和稻浪无边的金黄

　　连同摇曳不尽的橘黄橙红

　　从眼眸里一一腾出

　　此刻，视觉空间

　　盛满他挥洒的彩色狂飙

　　将西湖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

　　馥郁、九溪烟林的清芬

　　从沁人心脾处倒空，全部

　　容纳他“每一张画里的呼吸”

　　200多幅油画、水墨、水彩、版画

　　呼吸着他的欢乐、悲悯、探求、思索

　　与流淌的光影、韵律

　　一起，在我身体内汪洋恣肆

　　将线装家谱上他与我

　　同一的根脉，将他写下籍贯

　　“江苏镇江”的笔迹

　　将洪溪畔祖宅“式好堂”的沧桑

　　暂时遮蔽。纯净的布上和纸上

　　唯剩，他将扬子江与塞纳河

　　相挽成笔端的神秘情结

　　他的倾诉，有形与无形

　　都“因为巴黎

　　才回到根深的本源”

　　东乡，铸剑为犁的故事——一处吴国青铜兵器遗址被发现

　   称为东乡的故里，秋风阵阵

　　稻花香连绵万亩，惊醒

　　一个吴越称霸的古梦

　　揭开广袤金毯的一角，深处

　　那些炉壁、坩锅、陶范、泥芯

　　至今坚守着紫烟红火的色调

　　铜锡合金，或铜铅合金的汁液

　　在最后一次熔点冷却之后

　　陷入漆黑漫长的时间

　　突然，被饱满的阳光照耀

　　可会重新滔滔流淌？

　　“操吴戈兮被犀甲，

　　车错毂兮短兵接……”

　　锈蚀的戈、剑、刀、箭簇

　　正被无数的金色稻芒包围

　　征伐的青铜，似乎发出强烈的撞击声

　　连同西施的美人计，在时空

　　那端，与和平的稻浪及

　　农人的渴盼，遥相对峙

　　轰鸣而来，是大功率的

　　收割机、旋耕机、播种机

　　铸剑为犁，写毕四个字的成语

　　在东乡，用了2500个春秋

　　乡音塑造的凤先生

　　丹剧。乡音独有的韵味

　　具有运河两岸泥土的黏性

　　牛郎调、梅花调和

　　田间号子繁衍的旋律

　　为他铺一条归来的路

　　那些青春闪烁的女生

　　以行板淙淙流水的节奏

　　跟随他在当年的月光里抒发

　　“唯生无尽兮爱无涯

　　璀璨如花兮都如霞”

　　这一刻，唱腔像故乡的

　　稻海麦浪绽放，将他的生命

　　表现得广袤而芳香

　　他笔下的高松，从我的视觉里

　　迅捷向上千丈，直抵云霄

　　而“四阿罗汉”经典的沉郁悲愤

　　变成春风拂面，回到人间

　　忽然，急板的速度

　　激荡他儒雅的内心

　　惊涛万里。戛然而止时

　　乡音的黏度，已让他

　　与观者的泪水无法分开

　　注：丹剧系中国地方戏曲稀有剧种。《凤先生》成功塑造了镇江丹阳籍的近现代著名画家、书法家和艺术教育家吕凤子的艺术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