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恶孟子的重民思想

虽然孟子被称为“亚圣”，待遇高到能在孔庙里陪着孔子吃冷猪肉，术语叫配享，但是明太祖洪武四年（1371年），朱元璋放言道：“这老头儿要是活到今天，非严办他不可。”

朱元璋为啥这么痛恨孟子？他很厌恶孟子的重民思想，尤其那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既然孟子活不到明朝，朱元璋的火儿撒不到人身上，就只能拿书出气。

洪武二十七年（1394年），朱元璋下令，把《孟子》书中所有涉及抬高民众、重视民瘼的章节全部删去，改名叫《孟子节义》。《孟子》引用了《尚书》里的一句“时日害丧？予及女偕亡”，这是痛骂“昏君榜样”夏桀的话，也不能留，给删了。

就这样，前后一共删了85条。不准读书人学习这些被删内容，更不准将其列入考试范围，甚至有一段时间，孟子牌位也给赶出了孔庙，冷猪肉的待遇也不给了。

这一出闹剧并没有给孟子的形象造成多大的损害，《孟子》全本依然流传至今，一方面，重民思想从古至今都是中华传统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禁是禁不了的；另一方面，《孟子》确实有很高的阅读价值。

历来孔孟并称，皆因二人思想上有承接关系。落实到书上，《论语》是古代读书人的必读书，《孟子》也是。《孟子》是记录孟子言行以及孟子和当时人、弟子互相问答的书，文字比较浅显，容易懂，行文酣畅，气势雄伟，读起来很痛快。

古人读《孟子》，大多着眼于孟子阐发的义理。比如宋代海宁人施德操写过一本《孟子发题》，提出孟子有4件大功：一曰道性善，二曰明浩然之气，三曰辟杨墨，四曰黜五霸而尊三王，“皆圣人心术之要，而孟子直指以示人者”。

今天常把孟子的“性善论”和荀子的“性恶论”并谈，二人立论截然相反，却各自言之成理。对此可以抱持一种类似观看国际大专辩论赛的态度，欣赏他们论说的技巧，学习他们表达的创新，吸取他们有益的思想。

事实上，孟子的年代，诸子百家，为了让在位者接受自己的主张，好似展开了一场大辩论，游说君主采纳己意。《孟子》书中洋溢着的雄辩气味，滔滔不绝的排比句，就是那个时代的反映。最有名的就是《告子》篇中的这句：“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与“我善养吾浩然之气”一起，成为中国人共同的精神参照物。

尽管论说又有气势，又有一套“逻辑”，可孟子跟孔子一样，跟当权者沟通时，不逢迎，不苟合，不懂顺毛捋，老是跟人家拧着来。

比如在《梁惠王》篇中，孟子对齐宣王说：“您有一个大臣，把妻子儿女托付给朋友照顾，自己去楚国玩了。等他回来发现，妻子儿女在挨饿受冻。对待这样的朋友，应该怎么办呢？”齐宣王说：“和他绝交。”孟子说：“假如管刑罚的长官不能管理他的下级，那应该怎么办呢？”齐宣王说：“撤掉他。”孟子说：“假如一个国家的政治搞得很不好，那又该怎么办呢？”齐宣王回过头来，左右张望，把话题扯到别处去了。

这样的失败游说，《孟子》书中不知写了多少次。既然不能为世所用，孟子在70多岁的时候，回家和弟子万章、公孙丑一起写出《孟子》七篇。

儒家的第一个反对派

与诸子文章相比，《墨子》可能是最缺乏文采的，无《论语》的简约，无《孟子》的雄辩，无《荀子》的精细，无《庄子》的奇诡，这与墨子、墨家学说重实利的特点有关。

墨家祖师墨子，一般认为是春秋战国之际的鲁国人，工匠出身。儒道墨法，先秦最重要的四家学派，孔子、老子、韩非子在《史记》中都有自己的传记，唯独墨子，司马迁只在《孟子荀卿列传》里附带提了这么短短一句：“墨翟是宋国的大臣，在军事上擅长守卫，在思想上主张俭朴节约。有人说他和孔子是同时代人，也有人说他比孔子晚。”

这说明早在汉初之际，墨家就已衰落到乏人问津的田地，接下来又沉默了几乎两千年，直到清末民国时期，才被重新发现。当时一批著名学者整理注解《墨子》，诠释发扬墨学，让墨子重新回到人们视野中来。

于是，今天我们得以看到，墨子以一介平民的身份，保持着席不暇暖的勤奋状态，终日奔走在制止战争、劝说兼爱的路上，具有一种摩顶放踵的牺牲精神。因此，他开创的墨家，被认为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最具有救世情怀的学派。其观点集中在《墨子》一书中。

《墨子》成书于战国时期，今存五十三篇，内容驳杂，按照胡适、梁启超等学者的观点，大概可以分成五组。

第一组《亲士》《修身》《所染》《法仪》《七患》《辞过》《三辩》这七篇，都是后人伪造的。第二组包括《尚贤》《尚同》《兼爱》《非攻》《节用》等二十四篇，多“子墨子曰”的字样，应该是弟子记录、推演墨子学说的文本，也有后人加入的内容。第三组《经》《经说》《大取》《小取》等六篇，是与惠施、公孙龙等名家学说十分接近。第四组包括《耕柱》《贵义》《公孟》《鲁问》《公输》五篇，是墨家后人将墨子言行编辑而成，类似《论语》。第五组从《备城门》到《杂守》十一篇，所记皆墨家守城之法。

总之，集中体现墨子思想的，是第二和第四组文章。从中可以看出，墨家是儒家最早的反对派和论敌。儒家说爱有差等，墨子就说要兼爱；儒者讲究厚葬，墨子提倡薄葬；孔子推崇音乐，墨子就说非乐；儒学远鬼知命，墨子明鬼非命……可以说，凡是儒家支持的，墨家就反对；凡是儒家反对的，墨家就支持。因此，读完《论语》看《墨子》，就像去完极地去赤道，冰火两重天。

《古籍原来这么好看》 熊建著 人民日报出版社2023.4

校对 徐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