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去,拐角便是先生屋了。老太指着一条弄堂跟我说。
道了声谢,我走进弄堂。拐角的拐角,一间小屋赫然出现在眼前,小屋屋檐下方的一块匾上用毛笔写着三个大字:先生屋。还没进屋,就听到里面有说笑的声音。听声音,像是一个女子在和一个老人寒暄。
没有敲门,门是敞开着的。
我跨进门槛,屋内说话的女子转过身来,说,你是来做头发?
我有点尴尬地摸了摸头,说,不是,我只是来看看的。哪位是先生呢?我所指的先生自然是这屋的主人。
哦,先生是我父亲,他两个多月前过世了。女子说着回过身去,继续给老人理发。
我环视下四周:白墙,木窗,地面铺的是那种世面上已经少见的大方砖。瞧瞧,这个不足20平方米的理发屋子实在有点寒酸,无论是理发椅还是理发用的器具,都有点过时了,甚至那块显眼的大镜子似乎也蒙着陈旧的气息。可是,我一点也不觉得这样不好,这就是先生屋,仿佛先生屋就应该是这样的。
你坐吧。女子在镜子里看着我,客气地笑了笑,这里是不是很土?我父亲去世后也没整修,觉得还是这样吧,感觉这样也蛮好。
我坐下来,说:“真抱歉,我不知道先生去世了。”
女子说:“是蛮意外的,老人家的身体一向很好。这两个月,还有许多来找他上门去剃头的客人,你也是吧?”
我说:“是呀,我爷爷最喜欢先生的手艺,如今他年纪大了,说最后一个头还是想要先生帮他剃的。爷爷给了我地址,让我寻了来。”
女子微微笑着,说,你先等会。她的手在熟悉地操作着,女子看上去50多岁,慈眉善目的,我听说先生没有生育,但他收养了一个女儿,说养女比亲生的还好。
先生是理发的,从前是背着理发工具包在乡下四处讨生活的那种人,所以,许多村子里的人都跟他熟悉。先生跟别的理发师不同,到了一个村子,他会选好一个地方,等人过来理发,没人的时候就静静地看书。先生很少说话,但一说起来可是句句在理,乡亲们都服他,说,到底是读书人呀。于是叫他先生的比叫师傅的还多,到后来,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唤他先生了。
先生人善,有的理发师傅是不肯做逝者生意的,但先生一样做,先生的好名气也便这么出来了。那年,先生去给一个逝者剃头,见那户人家实在家徒四壁,先生不但没收剃头钱,还掏钱给人办了丧事。事后,这户人家的闺女就死活要跟着他,先生先是谢绝的,他可没这个心思,但人家闺女说非他不嫁,如此死心塌地,先生不敢再拒。夫妻俩一同过了几十年,一生相亲相爱,收养的女儿也如亲生,许多人都说,那是先生为善积的福。
后来,先生年纪大了,做不了走村生意,就在老街的弄堂里租了一间房,继续给人剃头。先生真不愧是先生,没写什么醒目的名字,只用毛笔潇潇洒洒地写了“先生屋”三字。这么别致的名字,顾客在老街上一问就知道了。
女子为老人剃好了头,送他出了门,然后对我说:“走吧,我跟你去。”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讶地问:“你去给我爷爷剃?他,他怕活不久了呢。”
“没事,我父亲说过,就算是给逝者剃头也是积德呢!”女子说着,利索整理起随身要带的工具。
我只是一再地说:“真谢谢了,太感谢了……”
临走,我看着女子关门。我仰起头,再次望了望“先生屋”三个大字。
作者:弓雨
来源:扬子晚报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