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惠人书友会发布了一篇与作家余华的对话,在惠人书友会会长、作家周乐秾与余华的对话中,余华详细解释了自己为什么不当高产作家,也分享了很多对鲁迅作品及对莫言创作的一些看法。
书友会访问现场,左起:余华,周乐秾
谈高产:
“我不是一个勤奋的作家,也没有那么多东西可写”
很多人说余华不是一个高产作家,不过,周乐秾说这就是他喜欢余华的原因。“那些著作等身的作家,一看就把人给吓坏了。我有时想,写那么多干吗呢,读者能读得完那么多吗?而你就一二十本书,我全部买来了,不用担心还有没有遗漏。”
余华坦言自己也的确不是一个勤奋的作家,“我白天早上起来要看NBA,晚上有时候要看足球,欧洲的德甲、英超的意甲——我现在已经没有时间看了,但是欧冠我还是要看一下,尤其是进入淘汰赛以后。一方面我不是那么努力,另一方面,我觉得确实没有那么多东西可写。”
余华回忆自己每次写完一部长篇小说后,就会发现自己“空”了,然后重新积累又需要好几年时间,不过,余华也尝试过紧接着再写一部,但他发现写出来的东西自己并不满意,“当我写完《许三观卖血记》的时候,我用了一种最简洁的方式在写,结果1997年我在写《兄弟》的时候——《兄弟》其实1996年我就已经开始写了,好在我那时候没有完成,我觉得这也是天意,发现我的语言已经不是简洁而是偷懒了,就是越少越好,然后我就开始意识到一个问题,当你写完一部你很满意的书以后——读者满不满意是另外一回事,这本书会一直控制你很长时间,当你再写下一本书的时候,你会一直被它控制,你需要一个时间来摆脱它,完全忘掉它。你摆脱它的时间很长,起码要三五年以上,你才能把它给完全摆脱掉,摆脱掉以后你才能去写一部全新的作品,这时候你的感受也是新的。”
对于自己不是高产作家,余华也给自己找了个更简单的理由,“所有伟大作家的作品,不管你写得多还是写得少,别人阅读就一本或者是两本,加西亚•马尔克斯被广泛阅读的书就是《百年孤独》,狄更斯可能多一点也就两本,就是《荒凉山庄》再加一本《大卫•科波菲尔》。福楼拜被人读的就是《包法利夫人》,司汤达被人读的就是《红与黑》,所以说我们一个一个作家数过来,但鲁迅因为他写得少,小说全集就那么一点点,当然他是小说全集都被人读了。然后他的散文里面,被人翻来覆去读的基本上就是那本《野草》。”所以,余华觉得自己就是写得再多,最后被人读的可能也就是一本两本书,那还不如把能够写十本书的精力和努力,放到五本书里面去。
谈鲁迅:
“他走上文学这条道路,完全是个偶然”
巴尔扎克有过一个著名的观点,“拿破仑用剑没有完成的事业我用笔来完成”,周乐秾说其实我们把鲁迅的作品也是当成投枪和匕首,而且这些思想可能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作家,曾经有个作家就说过笔能杀人。
余华直言自己并不认为巴尔扎克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我有一点怀疑,因为中国人有时候会编,编一些外国人说的话,跟韩国人老是编中国人说话一样。根据我读巴尔扎克的经历,凭他两部作品,一部《高老头》,一部《欧也妮•格朗台》,我觉得他好像不是这样的一个人,但他也许在那个时代为了强调文学的力量有多么的强大,他用了一句很妙的话,拿破仑的剑到了我手上有类似这样的意思。他可能想强调文学的力量,因为我相信像巴尔扎克如此伟大的作家,如果让我在手上掰十个手指,数十个作家里边,必须会有一个巴尔扎克,是那样的作家,我相信我们对他的理解可能有误。”
至于说到“鲁迅的文学是投枪匕首”,余华说那是因为鲁迅总是跟人吵架。“我觉得鲁迅是有点像战士,他当时在北京时无聊得很,抄碑文抄了十年,他的第一本小说集是《呐喊》,那个序写得非常好。序里面写那个人到他家里来,把长衫脱下来以后,还搁在椅子背上,一般的作家写序不会把这个写上来,他信手就写来了,很生活化。那个人跟他说,他们要做一个杂志,让鲁迅给他们写一篇东西,鲁迅就给他写了《狂人日记》。没想到这篇小说出来以后那么的有名,后来他就走上了文学这条道路,完全是一个偶然因素。”而且余华认为,在他读了鲁迅那么多的作品以后,他相信鲁迅没那么幼稚,认为自己能够拯救国民性,“民族的灵魂根本不是一两个人能够改变的,所以我觉得对他们这种理解可能在阐释的时候,可能方向变了,他肯定不是这样的人。”
谈莫言:
“他说他如何创作的那些话,比他创作本身还要虚构”
余华曾经和莫言在一个宿舍里住了两年,聊到莫言,余华笑了,“你听我说,莫言在说他创作的时候,就是谈他如何创作的那些话,比他创作本身还要虚构,所以不要当真。《生死疲劳》出来以后号称四十天就写完了,他写得飞快,一群人批评他。你说陀思妥耶夫斯基写的一部小说写了三十八天。他就是写作飞快,托尔斯泰就是慢,你不能以快和慢来评判一部作品,快就是粗制滥造,不对,陀思妥耶夫斯基比莫言写得还快,但是莫言被一帮人攻击以后,他开始说了,我这个小说构思了四十年,你能信四十年吗?四十年前他还没想到要写小说,然后那帮文学研究者信了。“
说到对作品人物及命运的尊重,还有对读者的尊重,余华自认这是发自内心的,“无论是《活着》里面福贵的命运和《许三观卖血记》里许三观的命运,甚至《兄弟》里边,《兄弟》我写了十万字以后就完全脱离了我的控制,就让小说里的他们走他们自己的人生道路,这是我自己的感受。以前海明威说他的长篇小说都是写短篇小说收不住了变成长篇,我刚开始不相信,后来我发现我也是这样。这个尊重是必须的”。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黄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