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届扬子晚报艺术节】略论孙冲书法与《洛神赋》的美学共鸣
来源:紫牛新闻
2020-06-10 16:15:48

第六届扬子晚报艺术节,本期推出江苏省书法家协会理事孙冲

★☆★参展艺术家:孙冲

孙冲,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江苏省宣传文化系统“五个一批”人才、江苏省书法家协会理事、江苏省青年书法家协会副秘书长、江苏省青年艺术家协会理事、江苏省公务员书法家协会理事、宿迁市优秀科技专家、宿迁市文联委员、宿迁市文联专职书法家、宿迁市书法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中国书法家协会书法考级高级注册教师。个人专访曾在中央电视台一套、二套、三套、书画频道、江苏公共频道、江苏教育频道、宿迁电视台播出。作品被中国文字博物馆、中国兰亭书法博物馆等多家博物馆收藏,多次受到江苏省委宣传部、省文联、省书法家协会嘉奖和表彰。积极投身社会公益事业,为宿迁市困难职工捐款50万元,为宿迁市关爱自闭症儿童捐款2万元。2014年随江苏文化艺术代表团访问法国,2017年随宿迁市政府代表团访问日本。作品获中国书法最高奖---第二届中国书法兰亭奖“艺术奖”二等奖、“全国第二届手卷书法作品展”优秀作品奖、“中华情”全国书法作品巡展优秀作品奖、“全国书法艺术大赛冼夫人奖三等奖”、“气韵东方——别克君威全国书法篆刻大赛优秀作品奖”、江苏省第七届“五星工程奖“金奖、第二届江苏书法奖最高奖、全国魏碑书法大赛一等奖,岳安杯第一届国际书法展一等奖等二十余次。入展中国书法家协会举办的八届、九届、十届国展等各类大展40余次。

略论孙冲书法与《洛神赋》的美学共鸣


孙个秦

曹植《洛神赋》是中国文学史上的杰出作品,作者以浪漫主义的手法、梦幻的境界,描写人神之间的真挚爱情,情节完整,手法多变,形式隽永,力求人性审美的情感完美化,达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抒情小赋的顶峰,前人对《洛神赋》的思想、艺术成就都曾予以极高的评价。《洛神赋》还吸引了众多的书画家,以各自的艺术语言、艺术技巧和表达方法,通过审美的转化,纷纷展现“洛神”的形体美感、神韵美感。 我以为,曹植《洛神赋》在美学上更重要的意义在于:确立了一种新的审美典范和审美风格,启发了后代文学和艺术作者对新的审美体验的追求。

近来,我在品读孙冲书法作品的过程中,发现了他的书法与《洛神赋》的美学共鸣现象。当然,作为多年的好友,我如果仅仅是揄扬,不辨析孙冲书法与《洛神赋》的审美差异和差距,也难以交差。兹试论一二,以求教于方家学者。

一、孙冲书法与《洛神赋》的美学共鸣之处

(一)臻于完美的形式

《洛神赋》一出,便在历代读者的审美王国里留下了一道很深的辙迹,可谓近者传诵一时,远者流播千古,这与此赋无懈可击的形式、完美的人物形象有着莫大的关系。其谋篇布局之天成、遣词造句之精深、排偶对仗之工整、句式字数之变化、行文节奏之宛转、用韵转韵之流美,无不如有神助,妙合自然。

孙冲的书法作品,从形式上看,几乎每一件都力求完美,并且无限地接近完美。我常常推敲孙冲书法作品的章法安排,能够体会到他对每一件作品的创作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别看他当众挥毫时若不经意,信手拈来,殊不知,对立轴、横披、楹联、斗方、扇面、册页、手卷,以及不同内容、不同字数如何对应不同的形式,他平时下了多少功夫,打了多少次腹稿!惟其如此,他的作品从整体上看,优美、和谐、精致、稳妥,没有让人感到不舒服的地方,故而许多人看孙冲书法的第一眼就惊呼:“完美!”在结体上,孙冲有着高超的“造型”能力,无论是篆、隶、楷、行、草,他都能把每一个点画准确地安置到应在的位置,而这些点画合成一个个汉字又浑然一体,如同美女的五官、四肢一般各得其所,并能在顾盼之间尽显风情,其美的程度,往往使我联想到《洛神赋》中完美的女神形象。在用笔上,看孙冲用笔,好像他是在用自己的手指,笔毫纵横使转、提按行留无不如意,令人不由得深叹其落笔、行笔、收笔之精准(当然,偶有不满意的地方,他会努力修复,此容后论)。在用墨上,孙冲也近于圆融无碍的境地,他在和我交流的时候曾经说过,他喜欢在素白宣纸上书写。这对书法家的要求很高,但运用得好,更能体现出墨韵。孙冲不强求墨色变化,他的墨色变化是在书写过程中自然呈现的,因此,其墨色丰富细腻、自然清丽,枯笔亦润,给人以晶莹剔透之感。书法创作与文学创作不同,文章写好后可以反复地修改,书法则下笔如铁铸,必须一次成型。文学创作在之前有酝酿的过程,之后有修改的空间;书法则只有在创作之前下足临池和酝酿的功夫,否则只有撕掉重写,然而未必有最初的感觉了。我经常说孙冲是一位成熟度很高的书法家,观其作品形式,便可知道他的书法素养之高了。

(二)丰富细腻的情感

文学艺术作品如果没有丰富细腻的情感摄取人心,必然是苍白无力的,更无魅力可言。对文学而言,情感是内容的有机部分,是文学构成的深层基因。《文心雕龙》之《物色》篇云:“情以物迁,辞以情发。”《神思》篇云:“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情采》篇云:“繁采寡情,味之必厌。”都是对文学作品中情感的不刊之论。曹植是写情的大宗师,限于篇幅,在此仅试析写洛神之情的几个小片段:“叹匏瓜之无匹兮,咏牵牛之独处。”写洛神因人神之隔带来的忧郁;“扬轻袿之猗靡兮,翳修袖以延伫。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在飘忽缥缈中,流露出洛神对人间的留恋、精神上的犹疑,在几分羞涩、几分惆怅中,显示了洛神对爱情的执着;“于是越北沚。过南冈,纡素领,回清阳……”频频回顾,柔情万种;“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之浪浪。”声声是泪,令人断肠;“虽潜处于太阴,长寄心于君王。”纵然伤感不已,仍坚贞不渝。

在书法创作中,历来有重视情感体验的传统。如孙过庭在《书谱》中评论王羲之书法时说:“写《乐毅》则情多怫郁;书《画赞》则意涉瑰奇;《黄庭经》则怡怿虚无;《太史箴》又纵横争折;暨乎《兰亭》兴集,思逸神超,私门诫誓,情拘志惨。所谓涉乐方笑,言哀已叹。”但是,我们也必须看到,书法家的情感与作品所表现的情感没有直接对应的关系,书法作品并不能表达某种特定的具体的情感,所能表现的是一种性情意趣,一种审美情感倾向。所以孙过庭又说:“岂知情动形言,取会风骚之意;阳舒阴惨,本乎天地之心。”书法家要抒写的情感是“天地之心”。这正如庄子所主张的“不近人情”,以万物之情为情。捕捉孙冲书法作品中的情感,也须如此!在书法学习和创作过程中,孙冲对细节的关注和执着如同对生命的珍视,那些细腻的笔触里面饱含着他对书法深沉的爱、对人世间浓浓的情,传达出他欲融于万物体会阴阳变化,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内心深处的一种没有具象的情感。书法就是孙冲的洛神!孙冲对他笔下的书法,亦如曹植对其笔下的洛神,眷恋之如心灵归宿,魂牵梦萦,心荡神移。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曹植对洛神不厌其烦地细致入微地刻画,孙冲对书法孜孜以求,每一笔、每一划都如“狮子搏象”了。

(三)丰华绰约的神韵

在文学史上,女性题材的文学作品历来广受上流人群和普通大众的欢迎,在曹植之前不乏经典之作。如《诗经•卫风•硕人》对卫庄公夫人庄姜的赞美:“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娥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如宋玉《神女赋》:“貌丰盈以庄姝兮,苞湿润之玉颜。眸子炯其精朗兮,瞭多美而可视。眉联娟以蛾扬兮,朱唇的其若丹。素质干之实兮,志解泰而体闲。既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如司马相如《上林赋》:“若夫青琴、宓妃之徒……芬芳沤郁,酷烈淑郁;皓齿粲烂,宜笑的皪;长眉连娟,微睇绵藐,色授魂与,心愉于侧。”魏晋南北朝时期,“洛神”更成为令各类艺术迷醉的女神形象。对洛神形象的描述是曹植《洛神赋》的主体,他对洛神进行了出神入化的描写,如赋的第二段:“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在曹植的笔下,洛神的一丝纤发、一片皓齿、一颗明珠、一叶裙裾,无一不是美的所在、善的象征。曹植以其惊艳绝世之才,展现了一个神奇绮丽的境界,写出了一个丰华绰约、美得让人窒息的凌波仙子形象。

我一直坚持一个观点,孙冲是一位有着浓厚强烈的唯美情结的书法家。以“目击而道存”的鉴赏方式来看,孙冲的书法如体态绰约、韵致丰华的美女,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优雅、雍容,仪态万方。他以流畅细腻之笔,精心雕琢每一个点画,因为每一个点画都是他心中女神的一部分,他的唯美情结,他严谨的创作态度,都不容许出现哪怕是一点点的瑕疵。以孙冲的魏碑书法为例——康有为总结的“十美”大概囊括了魏碑的美:魄力雄强、气象浑穆、笔法跳跃、点画俊厚、意态奇异、精神飞动、兴趣酣足、骨法洞达、结构天成、血肉丰美。当然,我们也应该看到,魏碑有相当大的不稳定性,这种不稳定性既带来魏碑的丰富性和可塑性,也给后人学习魏碑造成了一定的“障碍”。孙冲对众多面目各异、风格各异的魏碑心摹手追,慎思明辨,淘汰洗涤,融会贯通,他的魏碑书法保留了魏碑经典共有的质朴和骨力,引入唐楷的法度作为保障,并大量融入晋人书法的圆润、清丽、潇散、飘逸,变古法为我法,已经形成了自己较为成熟的笔法、结体体系和风格特征。让我最为欣赏的是,在当代众多魏碑书法高手中,孙冲的魏碑书法独以韵胜,这是很难能可贵的。孙冲魏碑书法之韵,如同曹植笔下的洛神之韵,在于丰华绰约,在于端庄娴雅,在于清丽明秀,在于一个独特世界的万种风情。

(四)空灵飞动的意态

曹植《洛神赋》陈述的是一个神话世界,但是与原始的神话不同,由于他的现实处境、敏感的精神触角、孤寂的情怀、炽烈的情感,使得他将神话引向世俗的彼岸,架起了人神之间亦即理想与现实之间的朦胧的、缥缈的、醉人的桥梁。在《洛神赋》的神话世界中,洛神既有艳姿丽貌的人性特点,又有空灵飞动的神性特点,更多的是人神交融,莫辨人神。如:“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美得无以复加,人间焉得有此丽质!又如:“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扬轻袿之猗靡兮,翳修袖以延伫。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加之以这样的烘托:“屏翳收风,川后静波。冯夷鸣鼓,女娲清歌。腾文鱼以警乘,鸣玉鸾以偕逝。六龙俨其齐首,载云车之容裔,鲸鲵踊而夹毂,水禽翔而为卫。”洛神的神性之美跃然纸上。从写作手法上看,《洛神赋》之杰出,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作者笔法的空灵飞动:一连串生动奇逸的比喻,意象蝉联,动感与色感彼此交错,互相浸淫,织成了一幅流光溢彩的神奇景象,塑造了绝丽至艳、勾魂摄魄、愈空灵愈迷人、愈朦胧愈醉人的洛神形象,直击心灵,令人目不暇接,心驰神往。

空灵飞动,就是“逸”。古人把达到超凡脱俗境界的艺术品叫做“逸品”。《梁书•武帝纪下》:“六艺备闲,棊登逸品。”明何良俊《四友斋丛说》:“世之评画者,立三品之目:一曰神品,二曰妙品,三曰能品。又有立逸品之目於神品之上者。”古代书论中关于逸品的论述更多。书法之逸,必须有独得之趣,不要人知,不要人叫好;必须有出尘之意,不为时俗所污染;必须得简静之味,以简驭繁,以静制动,虽然只“说”出三分,却能令人想到十分;必须不为法度所束缚,熟稔法度,而又超脱于法度,才能逸。以我所见,孙冲的大字魏碑稍显刻画痕迹,他的小楷魏碑和一寸许的行草书则空灵飞动,已经很有些“逸”的味道了。空灵飞动,固然通过笔墨可见,其关键却在作者的胸次(情怀、情趣、情感、情绪等),笔墨的作用只是将作者的胸次外化、明朗化。也就是说,逸气是书法家的胸次在笔墨上的自然流露。经常看到有些朋友的作品,看似逸笔草草,其实笔墨功夫还没有过关;也有一些朋友,为了追求朴拙,故意写得乱头粗服,其实作品很不耐看。细心的朋友会发现,孙冲在笔墨上相当认真严谨,但是他写出来的每一个点画、每一个字、每一件作品,却丝毫没有因为“认真”而显得僵化死板,尽管写的字实实在在,却给人以“不著一字,尽得风流”的感觉。究其原因,正在于孙冲胸次的不俗、不凡,同时,他手上的功夫能够把胸次的不俗、不凡体现出来。张旭光先生曾强调书法创作中的“到位”和“味道”,我以为孙冲在这方面做得很好,他在技法上是“到位”的,内在修养和技法上的“到位”支撑着他写出了“味道”,他的书法的“味道”是空灵飞动,是“逸”。

(五)清彻圆丽的格调

“清彻圆丽”是明代王世贞对曹植《洛神赋》的评语,他在《艺苑卮言》中写道:“《洛神赋》,王右军 、大令 各书数十本,当是晋人极推之耳。清彻圆丽,《神女》之流,陈王诸赋,皆《小言》无及者。”评家还常将《洛神赋》与屈原的《九歌》和宋玉的《神女》诸赋相提并论,其实,曹植此赋兼二家之长,它既有《湘君》《湘夫人》那种浓厚的抒情成分,同时在对女性美的精妙刻画上又胜宋玉一筹,应该说《洛神赋》是在学习总结前人之长之后的超越。王世贞所说的“清彻圆丽”,可以验之于曹植笔下的洛神形象。赋中的女神,艳丽而超凡脱俗,处处闪耀着玉一般的光泽,极大地满足了人们对美女内在美、外在美同时达到极致的心理需求;“清彻圆丽”,也可以验之于曹植的文采笔法。此赋于排偶、对仗、音律备尽巧思,却又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语言整饬、洗练、生动、优美,词藻华丽而不轻浮,清新之气四逸,读之令人心旷神怡;“清彻圆丽”,更可以验之于《洛神赋》的审美格调。此赋之美,美在至清至纯、圆润清丽,无丝毫尘滓杂念,哪怕是赋中的缠绵、惆怅、哀伤,也因作者和女神的执着与坚贞而散发着美的辉光。

读到王世贞对《洛神赋》的评价的时候,我自然地联想到孙冲的书法,用“清彻圆丽”来界定孙冲书法所形成或正在形成的审美格调,想必也是贴切的。诚然,文学和书法存在审美视角、审美表现的差异,但在格调上无疑是可以相通的。孙冲书法的“清”, 体现在从里到外的干净清爽,没有杂质,没有渣滓,心地无丛杂,下笔不犹豫,胸有成竹,秩序井然;孙冲书法的“彻”,体现在笔意之纯,并且点画、结构、章法布局均能一以贯之,服从于总体的格调,好比一首曲子没有不和谐的音符,一篇好文章没有闲置的语句;孙冲书法的“圆”,体现在成熟状态下的生机勃发,如盘走珠,形神天然,如柳宗元诗中的红蕉,“晚英值穷节,绿润含朱光”,这不是外形之圆,而是内在生命精神之圆;孙冲书法的“丽”,既是朱履贞《书学捷要》所说的“书贵圆活,圆活者,书之态度流丽也”,又是陆机《文赋》中“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的内在审美诉求的显现。合而言之,孙冲书法的格调,如同曹植笔下的洛神艳美空灵,如同曹植行文之惊艳圆畅,如同《洛神赋》既成之后的行云缥缈、流水清润,其用意之深,使人生笔下生花之慨!

二、孙冲书法对《洛神赋》美学风格的继承和发展

(一)从建安风骨走来

鲁迅先生曾说过:“有精力弥漫的作家和观者,才会生出‘力’的艺术来,‘放笔直干’的图画,恐怕难以生存于颓唐、小巧的社会里的。”建安时代,中国虽然处于乱世,但是却有许多“精力弥漫的作家和观者”,也有许多“‘力’的艺术”。建安文学以“三曹”、“七子”为代表,以其现实主义、强烈的抒情性和慷慨激昂的风格特征,成为后人所标举的“建安风骨”。对“风骨”的标举,并不局限于文学,以“风骨”为美的极致,将“风骨”视为文学艺术的理想追求,作为审美评价的标准和尺度,在建安之后至魏晋南北朝,已经广泛应用于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再至刘勰写成了体大思精的《文心雕龙》,“风骨” 被成功地营造为完整的审美范畴,被赋予了美学理想的崇高品格。自此,“风骨”影响和照亮了中华民族的审美之路,成为中国式审美的一座高高的灯塔。

孙冲书法对“风骨”的承继,是自发的,更是自觉的。“根植篆隶”对孙冲来说,不是套话,我们从他的隶书作品和不多见的篆书作品中,能够明显感受到在俊朗飘逸的表象背后,洋溢着一种昂扬向上、富于生命力的精神所在,这正是“风骨”的美学内涵。至于他久负盛名的魏碑书法,有些人能够想到的第一个形容词是“漂亮”,我以为用“漂亮”来形容孙冲的魏碑书法,还是最片面、最浅显的认识,实则是对“风骨”的亵渎,是对孙冲心中和笔下女神的亵渎。孙冲所追求的“风骨”是曹植式而不是曹丕式的“风骨”。李泽厚先生在《美的历程》一书中讲述了这样一个事实:曹丕的《燕歌行》,被明清之际的王夫之誉为“倾情倾度,倾色倾声,古今无两”,而在南朝钟嵘的《诗品》中,却批评曹丕“鄙质如偶语”,完全不及曹植的“词采华茂”。孙冲对魏碑的取法是创造性的继承,是在存其风骨的前提下的美化,他的魏碑不是对原生态魏碑的生吞活剥,而是对原生态魏碑进行“词采华茂”般的改造。

(二)向魏晋风度迈进

提起魏晋风度,我们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姿容、神韵、华美的诗文、药、酒……更重要的是,还必须有超逸优游、韵高千古、潇散放旷、百态横生的书法!魏晋风度是那个时代的士人拓展生命宽度的审美实践,一部《世说新语》便是展示魏晋风度的窗口。在书法领域,魏晋风度成为一个划时代的文化符号,书法真正进入了审美自觉阶段。王羲之、王献之父子毫无疑问是魏晋风度在书法上的代表人物,他们以多变的技法之美、充盈的人格之美,将书法推进到玄远精致的神韵境界,实现了书法创作的主导趋向从表现自然精神到表现人的自身精神的重大转移,其流风所及,使后代乃至当代的书法人趋之若鹜。无论后代的书风如何演变,魏晋风度始终是历代书法家心中不可撼动的情结。

建安风骨是魏晋风度的前奏,或说,建安风骨是魏晋风度的一部分。孙冲书法淬骨于汉魏,在建安风骨中塑造了自我的风骨之后,便义无反顾地向“韵”迈进,这“韵”就是千古以来书法人共同的情结——魏晋风度。孙冲书法的奇特之处,也是他取得成功的关键所在:风骨与风度共生互融。一方面,孙冲用原生态的魏碑将“二王”书风钝化,似乎在时间上把“二王”书风往回推了一推,在空间上把“二王”书风向北推了一推,因此,与受“二王”书风影响的书法传统面目相比,他的书法明显多了些质朴和硬朗;另一方面,孙冲用“二王”书风将原生态的魏碑弱化,软化了魏碑的霸悍、古拙和粗砺,因此,与清代、民国乃至近现代师法魏碑的作品相比,他的书法又多了许多流美、圆润、清雅、俊逸。这种方法类似于唐代的诸多大家对北朝书风的吸取和转化,不同的是,唐人重法,孙冲则更着意于“韵”。

(三)理想化的唯美坚持

我一直认为,曹植《洛神赋》的魅力之所以这么持久,乃是因为这篇赋圆了或者说是一直在圆着中国人心中唯美的梦想。在一个没有结局的人神之恋的故事中,曹植刻画了一个美得无以复加的洛神,塑造了中国人共同的心中女神,更展示和激发了中国人对理想化的唯美境界的不懈追求,哪怕这种追求没有结局,没有终点。

就书法而言,孙冲是理想化和唯美主义糅合的个体。他倾心于在坚持唯美的道路上,建构理想中的书法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他有自己的秩序规定,他的关于书法之美的秩序规定有两个端口,一个端口接入书法传统,另一个端口从他的内心穿过接向遥远的未来。大家都说孙冲的书法纯净或干净,其实是因为他的书法在一定程度上达到了完满、闭合、独立的状态,世俗的干扰、杂质无法侵入。同时,孙冲的书法又处于开放的状态,向传统开放以接纳源头活水,向自我开放以与内心同频共振,他的书法也向外在的世界开放,但外在世界元素的“过关”,必须经过他理想化的、唯美的“审核”和过滤。

据我了解,孙冲临帖量大、种类繁多,但平日里很少看到他的书风有明显改变,只有细心体察,才能发现其中一些细微的变化。这是因为,他的书法世界框架已然建成,他日积月累从临帖中所取得的,也许数日,也许数月,只不过是一砖一瓦,他精心雕琢着并琢磨着把它们精准完美地放进自己的书法世界中去。“草色遥看近却无”,在不知不觉中,他的书法越来越美,越来越魅力四射。

三、孙冲书法与《洛神赋》的美学差异和差距

以上通过将孙冲书法与曹植《洛神赋》进行比较,找出了两者之间在美学上的共鸣之处,并粗略地理出孙冲对《洛神赋》美学风格的继承和发展脉络。然而,这并不是武断地认为孙冲书法在美学价值和美学境界上能够等同于曹植《洛神赋》,我们不能无视书法与文学在审美上的天然差异,当然也不能无视孙冲还是一位成长中的书法家,他的书法也必然地有其局限性。

曹植《洛神赋》写人神之遇、人神之恋,神女也有凡人的情感,神境也脱不开人类所处自然环境、社会环境的底色。曹植所写,神极、美极、艳极、妙极,精细之极而又博大之极,这与他所处的时代和个人的际遇、修养、才华有着密切的关系,故而《洛神赋》美而不失其质朴、雄浑的自然之美。相比而言,孙冲书法的美是园林之美,更确切地说,他的书法有着私家园林之美。中国古典园林的共同特点是表现出顺乎大自然风景构成规律的缩移和模拟,孙冲书法的园林之美,不追求皇家园林的宏大规模和恢宏气势,他的书法更像魏晋以来勃兴的私家园林,更注重细微处的精致,在有限的空间内充分发挥精湛的技艺,追求诗化的意境,倾向于表现他的人生理想、人格追求和审美喜好。

凡是唯美主义的文学和艺术作品都存在一处“悬崖”,那就是美的饱和度的问题,过于讲究美则失其天然,易使艺术生命的成长方向出现偏差。曹植《洛神赋》具有绝美的形式,但从根本上打动人的却是他的真情和深情。他对洛神的描写,从文法上看,其实已经面临着落入俗套的危险。古代那些才华横溢的文人,为了使自己笔下的艺术形象尤其是女性形象达到尽善尽美的境界,往往对之极尽夸张之能事,巴不得将所有美好的东西都集中于一身,不知不觉中就掉进了美的超饱和的窠臼。曹植亦用此法,但是却避开了美的“悬崖”。原因即在于,他写的是神,同时这位女神又有本不该有的人的情感。写她的美,使人唯信其为神;写她的情,使人不知其为神。就是在这样的冲突中造成了张力,化俗套为神奇了。我在欣赏孙冲书法的时候,常常有些担心,因为他的书法已经足够美了,再往前走一小步,就是美的超饱和的“悬崖”。但是,孙冲在遇到哪怕一丁点不满意的地方,仍要进行类似于强迫症一样的修改。可不可以这样说,执着地近乎苛刻地力求完美,也许就是孙冲书法发展的屏障。

孙冲需要超越!这里不是曲终奏雅,而是基于本文的立场,从老朋友的角度,建议孙冲在唯美的激流中,不妨短暂地停驻。从孙冲目前书法的状态上看,他需要从已经建成的“私家园林”中突围。如果还是用原先的审美模式和创作思维线性地发展,孙冲将会面临程式化的危险和形式化的危机。用古代书论的话来说——孙冲已经到了由熟返生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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