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文河畔的斯特拉福德小镇因孕育了英国文学史上最杰出的戏剧家莎士比亚出名。小镇风光秀美，花园里有许多古老的桑树，它们大多由金属或砖块支撑着，根据皇家园艺学会的说法，桑树有横向伸展的习性，若不加以支撑长大时会变得歪斜扭曲。据说这些树大多是来自莎士比亚亲手种下的桑树的接穗，原来的那棵桑树，早在18世纪50年代被因游客频繁探访而不胜其扰的小镇牧师砍倒了，牧师后来陷入地方税收纠纷永远离开了小镇，当地商人则抓住机会买下了被砍倒的桑树，利用木材制成了许多畅销的物品。

莎士比亚故居花园内桑树前的木牌

在詹姆斯一世统治时期，土地所有者被要求种桑树来促进丝绸产业，那正是莎士比亚在小镇生活的时期。进口桑树的人却把品种搞错了，叶子细嫩的白桑树才适合养蚕，而黑桑树只能结鲜美多汁的果实，桑葚成熟时变黑从树上掉落，碰到的一切都会沾染上颜色，可以直接采摘食用，或是制成馅饼与蜜饯。莎士比亚知道桑葚采摘的难度，他在《科里奥拉努斯》里鼓励英雄低头站立：像熟透的桑葚一样谦卑，摇摇欲坠。

莎翁让戏剧成为人们生活的一部分。16世纪前艺人只能在街头或酒吧里流动表演，随着莎士比亚作品深入人心，自然出现了大量固定观众，很快便在伦敦和他的老家建了剧场，一座没有使用任何铁钉的木制环形剧场矗立在了泰晤士河畔，露天舞台上一场接着一场上演他创造的戏剧。演员们声情并茂，功力深厚，据说曾经有人由于忘我表演从一米多高的舞台上跌落，幸亏安然无事，站在前排的观众故而需要反应迅速、体格健壮。环形座席通常场场满座，票卖光了就只能选择便宜些的站票，即使是下雨天，观众兴致丝毫不减，披着雨衣站在当中，和戏中人来一场穿越时空的对话。桑树常出现在莎士比亚的戏剧里，《仲夏夜之梦》中的巴比伦恋人就是约定在一棵白桑树下见面，先后殉情的两人的鲜血染红了雪白的桑葚，传说从此桑葚就变成了深红色浆果。

伦敦莎士比亚环球剧场

剧场礼仪是一种谦卑，素不相识的人聚在一起，沉浸在细腻的舞台演绎中，情感被放大到极致而产生共鸣，落幕时观众起立鼓掌致敬久久不愿散场，演员和乐队数次返台鞠躬谢幕，相互尊重之间达成文明的默契。一些经典作品在固定剧院长年上演，经久不衰，成了大众的集体回忆。音乐剧《悲惨世界》就是其中之一。当志同道合的战友们一个个离世，只剩下几张孤零零的空桌椅，男演员百转千回地唱：“桌椅空空如也，我的朋友们再也不会齐声歌唱……”伴着观众席内此起彼伏的小声啜泣，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消逝在眼前，再严肃克制的人，此刻也不由得落泪。由于剧院整修，这部常驻伦敦西区连续上演了34年的经典之作，终于在去年7月结束了最后一场演出，那设计精妙的转盘舞台成为绝版，让多少剧迷万分感念。

《悲惨世界》在伦敦西区连续上映34年

受疫情影响，不少艺术场馆暂时闭馆，云音乐会、线上美术馆和博物馆等闪亮登场，遗憾的是一曲终了没有掌声和互动，只能在冰冷的屏幕前点赞，画展和收藏品照片也毕竟不同于实物，无法在开阔的空间里细细品鉴。人们开始怀念剧院里一起抹泪或欢笑的时候，甚至那偶尔传来的微鼾声，盼着像从前那样坐在美术馆大厅中央的板凳上凝神欣赏一幅画，任时光安静地流淌。

生活若离开了艺术，纵然有高科技作外壳也难掩空虚，容易在混沌中失去方向。人类需要艺术如同桑树需要支撑，能慰藉人心灵的终归是艺术所表达的慈悲。当世界按下了暂停键，不如在冥想中自省，谦卑如熟透的桑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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