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书房行走】走进叶子老师的书房
2020-09-02 14:55:30

学者介绍

叶子,1984年生,南京人,南京大学匡亚明学院文科强化部文学学士,复旦大学中文系文学博士,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访问研究员,日本东京大学文学部访问学者。现任职于南京大学文学院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教研室,教授《外国文学》,《〈纽约客〉杂志与1925年后的美国小说》等课程,业余从事翻译工作,是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和安吉拉·卡特小说的译者。

帮老爸整理书房 | 叶子

北京东四八条,太爷爷(叶圣陶),老妈和3岁的我,还有大爷爷和伯母

叶子老师的父亲是叶兆言,爷爷是藏书家叶至诚,曾祖父是叶圣陶。

今年入梅以来,我忙着帮老爸理书,把书房从龙江搬来下关。连着好几个闷热无比的周末,我和老公带着大瓶冰水,­­给书下架归档,打包打到天昏地暗,内心决堤,才敢抹抹脸上的灰回家。书房搬迁的过程异常曲折,搬家公司一看是搬书,一共两百多箱,立刻将说好的价格翻了整整两倍不止。

十年前,在龙江书桌前工作的老爸

幸好直脾气的老爸并不在场,否则少不了又追忆一遍当年他搬爷爷藏书的壮举。爷爷是首届金陵藏书比赛的状元,在半真半假的回忆中,老爸用蛇皮袋和借来的黄鱼车,凭一己之力,就独自搬完了一对老书橱和爷爷的所有藏书。

太爷爷的老书橱

老书橱是太爷爷送给爷爷的,没人记得它们是怎样从苏州运来的南京。经历了无数次搬家,如今两对上下叠放的书橱,碎了玻璃门,掉了几个木把手。入驻老爸的新书房后,上排的柜子被左右颠倒。谁也没看出其中的不妥,除了老爸。这是他绝不会犯的错误,他的秘诀说起来奇怪又冷门——寻找钉子留下的痕迹,通过橱门上米粒大小的洞眼,来辨别书柜的左右。

老书橱上的钉痕

这都是爷爷留下的钉眼,许多年以前,为了阻止少年时代的老爸看书,爷爷会钉上两米长的木条拦死橱门。给世界名著上锁,因为爷爷自己就是读书的受害者。1957年出生的老爸,在成长中见证了爷爷人生中最黯淡的二十年。由于一本叫《探求者》的刊物,爷爷被打成右派,之后他在剧团做编剧,写了大量言不由衷的剧本。那些年的爷爷,自然不愿意老爸蹈其覆辙,和阅读写作打上交道。

其实不用钉木条那么复杂,爷爷做过开明书店的店员,在排书上堪称职业选手。一本书一丝不苟地码齐之后,再码下一本,最后书与书之紧密,之整齐划一,任谁动过都有痕迹。家里有许多不能看的书,又有一位疯狂找书看的少年,当年的爷爷一定苦恼极了。他大概自己也知道,所有的预防都是徒劳。常常,习惯深夜里写作的爷爷,下楼撞见老爸躲在被窝里,一边读雨果一边泪如雨下,这时候爷爷多半会悄悄走开,也有些时候,他会忍不住轻敲老爸小房间的玻璃窗,提醒他早点睡觉。

新书房东墙的外国文学

西墙的杂书

嗜读的爷爷完全不是爱德华·纽顿式的藏书家,他既不收古籍善本,也没有信札手稿,藏书多半是翻译过来的外国文学,也不讲究版本和品相。这其中,有大量的莎士比亚,包括《亨利第六遗事》和万有文库的《哈孟雷特》,有不同版本的巴尔扎克全集,也有八十年代之前几乎所有汉译的俄国与苏联文学。

傅雷先生送给太爷爷的译作,有一些也到了爷爷手里

杨苡先生送给爷爷和奶奶的译作,35年之后,我又找杨先生写了“叶子小友存正”

法国文学部分

俄国和苏联文学部分

耿济之遗译的《卡拉马助夫兄弟们》

与此同时,爷爷不可避免地跟风苏联,在书柜里挤满了“资本主义的掘墓人”。如果不是因为爷爷颇具规模的红色收藏,教授外国文学的我,根本不会晓得写《共产党人》的路易·阿拉贡,也不会注意到美国有位左翼作家霍华德·法斯特,曾在五十年代红遍中国,并引起不小的风波。这些早已被人遗忘的作家,过去在爷爷的阅读中占了相当大的比重。在爷爷的藏书中,那些解放前和十七年中的外国文学读物,以及许多内部发行的“黄皮书”,是催发老爸早年写作最重要的养料。

两本晨光世界文学丛书里的海明威

阿拉贡的《共产党人》

盖有爷爷印章的“内部发行”

理书的意外收获,在废纸堆里找到了,老爸当年的硕士论文

爷爷去世两个月后,老爸写了长文《纪念》,当时他35岁,比现在的我还要小一岁。虽然题为《纪念》,但悲伤的老爸无意过多留念爷爷生前的美好岁月,也无意扩充他平平淡淡的一生。身为儿子,身为文学上的后辈,老爸有点冒失,也有点残忍地,戳破了爷爷在书房中辛苦筑建的梦境。

一辈子钟爱藏书的爷爷,在别人看来,或许是阅读者的不二榜样。书给了爷爷现实中没有的自由,但在书房伏案写作的他并非置身于全然的解放。尽管收藏了相当多的高尔基和罗曼·罗兰,但无论哪一位落笔成章的大作家,最后都没有成为爷爷书桌前的守护神。阅读像一个巨大的黑洞,给爷爷带来愉悦,也带来真实的焦虑和怀疑。爷爷至死也不愿相信,书的世界是有限的,而自己的写作可以不确定,也可以不完美。老爸为爷爷浪费掉的才华和人生难过不已,实际上,爷爷不仅需要书里的智慧,也需要一种自己的声音。在与阅读的恶战中,一度雄心勃勃的爷爷令人惋惜地败下阵来。

说到底,书架上的书,也可能只是文学生活的一种假象。重读《纪念》,我羡慕老爸年轻时,即对阅读有反省的自觉,他执意成为一位鲁莽专横的强力读者。在两百箱书重新上架的浩大工程中,我的错误分类,不恰当地厚此薄彼,都被他推倒重来。倘若我束手束脚,想要坚持什么编年或开本的秩序感,也必定会遭到冷酷的嘲笑。一连几日,我们就年谱和日记做不做分类,自传和传记放不放一起,资料汇编应该怎么排序,等等无解的问题争吵。老爸不断愤怒地重申,读书人自己的书房,首先是自己的,其次才是书房。读者之生,必须以作者之死为代价。

杂书

关于书,老爸有太多在我看来不可思议的执念。八年前,刚刚毕业的我从上海回到南京,因为书多,不得不找物流公司异地搬家。我在短短几年内买了那么多书,让老爸很气恼。身为作家,老爸靠写书,靠拥有更多的读者生存,但他偏偏又是最不愿买书的人。在老爸看来,买书是浪费,买书不看更罪大恶极。或许因为家里已经有了太多的书,或许因为他的眼睛越来越不好,无法再将阅读作为消遣。老爸不再漫无目的地看闲书,但他从不掩盖对阅读的实在需求。阅读几乎一定是为了某种写作,一刻不停地写,才会一刻不停地读。

叶子老师的书房

收藏的海外过刊

《纽约客》及其他

女儿在看70年代的《纽约客》

书房里的一些工作常用书

复旦念书时收获的签名本

热爱写作的老爸,已经写了满满一橱书

南京高云岭,我给写累了的老爸挠挠头

老爸邀请我重建书房,于我来说,真是一次脱胎换骨的整理。此刻,大概也仅限于此刻,井井有条的书房整齐到失真,老书橱也修旧如新。不过,伴随新的写作的开始,伴随下一轮阅读的启动,书房很快就会恢复它应有的狼藉。

新书房的一角

书桌后大家伙是爷爷的熊猫牌收音机

叶子老师推荐书单

1.《日本文学史》,[日]小西甚一,郑清茂译,译林出版社2020年版。

2.《比利时的哀愁》,[比]雨果·克劳斯,李双志译,译林出版社2020年版。

3.《一寸灰》,毛尖,中信出版集团2018年版。

4.《大家读大家》丛书,丁帆、王尧主编,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年版。

5.《最接近生活的事物》,[英]詹姆斯·伍德,蒋怡译,河南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

6.《大师与门徒》,[美]乔治·史坦纳,邱振训译,立绪文化2015版。

7.《伏尔泰的椰子:欧洲的英国文化热》,[荷兰]伊恩·布鲁玛,刘雪岚,萧萍译,三联书店2014年版。

8.《阅读的故事》,唐诺,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

9.《理想藏书》,[法]皮埃尔·蓬塞纳,余中先、余宁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

10.《藏书之爱》,[美]A.爱德华·纽顿,陈建铭译,重庆出版社2005年版。

策       划 | 程章灿

统       筹 | 史梅

执       行 | 翟晓娟

编       辑 | 张宇

校对 徐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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