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书房行走】走进南大校友许勇先生的书房

2020-09-08 09:33:57

学者介绍

许勇，江苏盐城人，1987年生，2006至2017年就读于南京大学文学院，获文学博士学位，师从程章灿教授。硕博阶段，参与整理《闲堂书简（增订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参与编写《诗栖名山》（程师主编，凤凰出版社2015年版），与程师合著《书史纵横：中国文化中的典籍》（江苏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现为凤凰出版社编辑，主要负责《江苏文库·文献编》的编辑出版工作。

读书·买书·搬书的故事 | 许勇

中考的时候，我考上了市里较好的盐城市一中。因为分数靠前，我被强制分配到了理科强化班。这或许是一种幸运，让我提前一年就知道了自己不喜欢理科。所以高二我就跳出理科强化班，转到普通的文科班去了。在文科班的两年真可谓如鱼得水。

盐城市一中老校区，现已拆除

从学校正门出来，不远处有两家新华书店，从后门出来，有一家盐城书城。三家大书店都在一条马路上。每逢周末，我就躲在书店里面看书，一待就是一天。当时的新华书店人满为患，常常无地可坐——是真的地上也坐不下人。我曾站在书架旁，看完了曹文轩新出的《天瓢》。盐城古称瓢城，据说是地形图像一个葫芦做成的瓢，有“瓢浮于水，不被淹没”之意。从盐城走出去的作家曹文轩，以苏北农村为背景的小说，读起来很亲切，令人恋恋不舍，一周后终于去把这书给买了回来，书至今还在老家的书架上。这是我高中期间买的为数不多的小说之一。

相比新华书店，书城的书要少，也因此清净些，有地可坐。在那里，我读到了张爱玲。那是哈尔滨出版社的《张爱玲典藏全集》，共有十四册，每册都用张爱玲的照片作封面。有一次坐在地上正在看时，恰巧被同学遇到，他说，你一个男生还看张爱玲？

盐城书城斜对面，有一家门面很小的旧书店。那里的书很杂乱，盗版书与正版书混在一起。用纸很差的小开本言情读物摆满了一个书架，用来出租；大开本的字很小的各种盗印全集又是一个书架，更多的旧书则乱扔在地上……我在这杂乱的地上很便宜的买到过黄裳的《金陵五记》、曹文轩的《草房子》、惠特曼的《草叶集》，以及各种零散的《读书》《古典文学知识》之类的杂志。其中印象深刻的是张新颖的《读书这么好的事》。这书封面上“读书”二字，用了红底黑字，看起来很像《读书》杂志。巧的是，它正是和一堆《读书》杂志凌乱地堆在地上，小店主也懒得收拾，任凭他人踩踏。就这样，我从杂志堆中将此书以一本杂志的价格买到手了。

当时的学习任务还是很重的，但我总想着去书店看闲书，闲书看了很多，但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读书”为何物。在《读书这么好的事》这本书里，遇到了好多人名。像博尔赫斯、卡尔维诺，这些不曾在教科书中出现过的文学大家，我就是在这本上读到的。关于钱钟书的各种小故事，也是这本书教给我的。张新颖是谁，当时并不在意，他引用的名人名言却给我深刻的记忆。到现在我还记得我曾在博尔赫斯的“书是记忆与想象的延伸”、贺麟的“要想不放弃此种神圣权力，堂堂正正做一个人，我们惟有努力读书”等划过线。

《张爱玲典藏全集》与《读书这么好的事》

上了大学，过了两年“游手好闲”的生活，因为没有电脑，曾在南京闲逛书店，买了哪些书，一点也不记得。

到了大三，买了电脑，又逢网购兴起的大浪潮，很多网络购书的记忆都保存着。比如大三伊始的2008年9月8日，我在当当买了第一单书《文心雕龙讲疏》《文学理论要略》《中国考古学史》《儒林新传》，9月27日买了《高阳说曹雪芹》《开放的作品》《新文学的传统》《中国现代作家的浪漫一代》，10月8日买了《曹文轩文集》，10月26日买了《小说稗类》《康章合论》，12月15日买了《王小波全集》《乌合之众》……现在想来，很多书都是因为老师推荐或写论文要用才买的，甚至连《曹文轩文集》，我也不是因为年少的喜欢，而是因为要写一篇当代文学研究的课程作业。

从买第一单书起，当当的购书记录已有61页

老家书架上的书，2013年摄

大四搬到鼓楼后一门心思想考研，想读古典文献专业，开始恶补此方面的书籍，遇书即买。后来顺利考上了研，又在鼓楼校区住了两年，买书更无节制。南京的各个书店我都跑过，天宫书店、仓巷旧书店、乐匋书社、南都古旧书店、花洲书店、辉煌旧书店、雅籍旧书店、南京古籍书店、宏伟旧书店、思影书屋、先锋书店、万象书坊、春秋书店等等，都有我购书的往事。而在南大鼓楼校区附近的唯楚书店、复兴书店、潇湘书店、学人书店、品雨斋书店更是日常必逛之处。所谓“贼不走空”，每次逛，无论怎样，都要买几本回去的。现在想来，那时候旧书店的书真是便宜。有一次我跟程师说，我在品雨斋买了一本《魏晋南北朝赋史》，甚是便宜。程师说，那给我买20本，我样书都没有了！

2015年逛杭州通雅轩古籍书店

2020年逛上海香港三联书店

那时，孔网也兴起了，很多市面上买不到的书，都可以在网上找找。我就曾花三五百块钱买了一套《程千帆全集》，可惜如今孔网记录都被清空，找不到当时的购书记录了。

在鼓楼的三年，算是我买书的开始。那时身处城市中心，被各个书店所围绕，书籍的诱惑真是太大了！我在外干着家教的兼职，拿着当时较为丰厚的外快，顺着汉口西路一直走回来，路上有乐匋、复兴、潇湘、唯楚，还有好又多超市里的卤菜小店，深夜与室友把书对饮吃肉，岂不快哉！

随着研三迁往荒凉的仙林，这种频繁出入旧书店的日子也就一去不复返了。不少实体旧书店接连关门大吉，开始运营网上书店，网上购书渠道越来越多，逛书店的诱惑也逐渐消淡。此后购书几乎来源于网络，也就只剩下交易，没有淘书的乐趣，也就缺失了故事。

所谓“买书一时爽，搬书火葬场”，中文系的学生似乎都会经历搬书之苦。从浦口到鼓楼，鼓楼调整宿舍，后从鼓楼到仙林，又仙林调整宿舍，在南大读书十一年，我搬宿舍就经历了四次，加上最后一次搬离仙林，一共有五次搬书经历。

考上了博士，我和室友面临着从研究生宿舍搬向博士生宿舍的问题。这两个宿舍相邻，根本不值得叫一趟搬家公司。在八月的大夏天里，我们开始自己搬家。从六楼把一箱箱书搬下来，跟宿管阿姨借一辆小推车，拉到新宿舍门下，又搬上二楼，再用一张轮滑椅子把书一箱箱拉到宿舍。此项工程费时费力，将近一个月方才完成。好几次，我们在新宿舍的阳台上仰望旧宿舍，畅想要是在这两个宿舍之间装上一条铁索，把一箱箱书捆在滑轮上直接滑下来多好啊。

硕博阶段，参与整理《闲堂书简（增订本）》时的部分书信影印件

读博士期间，结识了一帮好书的朋友，一见好书，就相互提醒；一有活动，就彼此荐书，最终导致每个人的书都越来越多。毕业搬离的时候，我预感一趟可能搬不完，于是在打包仍未完成之时，就约了搬家公司先来搬一趟。搬家工人来一看，全是书，立马坐地起价，讨价还价之后，才答应搬一趟。搬家工人研究了地形之后，决定将车放在宿舍楼大门口，一个工人站在车顶上刚好能够到二楼。一个工人从宿舍里往过道里搬书，一个工人在过道里把书往外传递，一个工人站在车顶上接，一个工人在车厢里接车顶上的箱子，如此折腾，待一车装满后，打包好的书仍未搬完。几天后，东西都打包得差不多了，我又约搬家公司来。没想到，被搬家公司一口回绝，说不搬了不搬了加多少钱都不搬了，上次搬完到现在腰还疼呢。无奈约了另外一家搬家公司，又搬了两趟。

大概是书越积越多的缘故，最后两次搬书情况仍历历在目，可惜当时没有保存文献的意识，没有拍照留念，如今也就剩下记忆了。

2019年责编出版的《江苏文库·文献编》

2019年10月江南文脉论坛“藏书江南”分论坛作论文报告

博士毕业后，我入职出版社，成为一个图书编辑，与书走得更近了。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出版社当然算不上是黄金屋了，甚至有些清贫，但在工作中，我与夫人孟清相遇，也算应景。我们在南京安了家，两人开始畅想如何如何打扮自己的家。老丈人家中有个大大的书房，夫人来南京后一直想拥有一个同款，奈何她自己的藏书不够多，见到我的书，当下两眼冒光，嘴上说着要做一面大大的书架，实际上是想全部纳为己有，我虽然一眼识破了她的小心思，但是并没有揭穿她。

我们选取了家里最大的一面墙，花了“巨资”，打造了一面顶天立地的书架，书架里外可放两层书。书架做成之后，夫人说，这可是我们家最贵的家具了，应该可以把你的书都放进去吧？我笃定地答道，肯定可以！

书架做成

新家整理的差不多的时候，我们搬家。出租屋较小，打包了一百多箱书之后，再无活动的空间，于是我们就先搬一趟。这一趟，搬家公司派出了两辆车才全部运完，清点了一下，共搬了一百八十箱左右的书。搬完之后，搬家师傅说，下午不能打牌了，搬了一上午的书，全是书，肯定输。之后的一趟，本以为书已无多少，没想到又收拾出三十余箱。最终，二百余箱书全部入住新家。

收拾书

两百余箱书摞在客厅里格外壮观，夫人开始怀疑这面顶天立地的书架，是否能容纳它们？我心里也有些打鼓，但嘴上还是说，肯定可以！陆陆续续收拾了一个多月，终于腾空了一百多个箱子，此时书架已塞得满满当当。剩下的大几十箱书无处安置，一股脑儿地全摞在阳台上。夫人看着此种情形，又问我，咱们是不是还得再做一个书架？这次我没那么笃定了，因为照这个情形，一个书架也无济于事，办公室还有好多书呢，老家还有好多书呢。

书房一景

活动小书架

办公室里的书早已泛滥成灾，除了被我霸占的半面墙的书柜外，我的座位三面全部都被书围绕，仅容一个人的座位办公。这些书有我个人研究的喜好，如《历代史料笔记丛刊》《全宋笔记》。还有纯喜欢的韦力的著作。有一次韦力到南大讲座，我背上这些书都请韦力先生签了名。还有同事的赠书。卞岐老师退休前收拾书，总跟我说，小许啊，这书你有没有，送你吧！小许啊，这书你应该喜欢，送你吧！小许啊，这些资料很宝贵的，送你吧！

办公室书柜

在韦力先生的讲座上提问

程门弟子跟韦力先生的合影

藏书家韦力先生签名书籍

姜小青社长不仅书多，他的故事比书还多，每个故事又能牵扯到好多书上。有好几次讲故事扯到书上的时候，我说这书市面上很少见了，姜总就变着戏法似的找出来，谈得高兴了，大手一挥说，送你了！还有同事责编的新书，书还没有上市，但他们知道我爱书，都会送我。读着他人还未能读到的书，真有种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快乐。

近期得书与读书

读书期间，每逢寒暑假的时候，我都寄上几箱或十几箱书回家。日积月累，老家的书也无处安置。老爸发挥特长，打了两个大书架。想当年，我寄书回家的时候，邻居们来围观，有个儿孙满堂的人就说，读这么多书有什么用，到现在也不结婚生小孩，是不是读书读傻了呀。这样的话让我很不是滋味，又无法解释，后来刻了一方“读无用书”的章自我嘲讽，还把宿舍称为“读无用书斋”。

老家书架，时正在收拾书。2013年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