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层楼,八间房,身兼十职的少女民宿主,和一个骨骼清奇的梯形玻璃盒子
2020-09-15 15:11:49

后来,她离开古城金陵回到家乡,跟着家族长辈从头学起传统紫砂制壶手艺,和泥弄器,三年乃成,在日复一日圈圈圆圆的旋转里问心自渡。而后幡然,而后醒悟,而后有了这方小小的自由天地。

我第一次见到伊迩的时候,和想象中的“民宿主”伊迩有些似是而非。

在花晑大厅等了十分钟,伊迩款款而出,纱裙素面,趿拖鞋戴眼镜,身段娇小而不娇弱,眉宇炯炯,开口就是好听的太湖吴白。

“你先坐一下哦,我去给你弄饭。”说完,伊轻巧地转身扎进后厨的油烟。我在大厅里自顾自晃悠,细密地筛过书架酒架上的每一件展品——鲜少畅销书与大路货,该是她自己认真挑选过的。

二十分钟后热菜出锅,在我再三劝阻下伊迩仍坚持再为我做一道当地绝味“咸肉炖笋片”,我推脱不过,只得望着一桌足飨三口之家的美味,再次目送她投奔烟镬。

她一向如此,时刻劳碌奔忙而又永远元气酣畅。

伊迩是我见过最亲力亲为的民宿主,没有之一。

作为花晑客栈的创始人、主理人、店长兼管家、主厨、PA、客房保洁、Bartender、OTA运营专员、品牌媒体专员、公众号执笔人......除了节假日旺季会雇一些村里的阿姨当零工,其余时候就是一个人守着一家店。

初见,是一处荒废了七年的空毛坯,思忖一夜,拍板买下。这栋房却比周遭的民居要低上半米,如何突围?寒冬腊月站在屋顶思量了多日,推翻了很多套自己手绘的平平的方案后,她用天马行空的想象拓展了施工方的专业经验。

她自己设计出一种骨骼清奇的梯形玻璃盒子,以“立面—陡坡面—平面”的上升态势罩在楼顶,既没有超出楼宇红线一毫米,又在视觉和空间上双双拔高了房顶。

这间后来被命名为“有枝”的星空大床房最终成了花晑当仁不让的C位房源,在一次次抚慰因没能住进“有枝”而伤心难过的小朋友时,伊迩愈发意识到那一次次直面质疑、咬牙坚持是多么可贵,会宽慰到觉得所有的付出都值得。

至于把工业吊钩以膨胀螺丝的形式打在天上地下,两头勾住同一条会展吊绳,共同构成旋转楼梯安全护栏的神秘操作,是伊迩独自站在旋转楼梯朝下凝望了许多天,而后转遍整个建材城才用一个礼拜亲手炮制出来的。

整个民宿的不规则木台面全部来自于一棵树,那是伊迩跑了好几家伐木场寻来,计算出尺寸,截取可用主干,跟木匠大叔一起开板截段打磨了一周。

那些充满汗水和沙尘的草创往事多到我来不及记叙,当伊迩终于暂时忙完手头的活,坐在茶案前用自己烧制的紫砂壶为我泡上一壶宜兴早春红茶,我仍很难把她口中的这些事和眼前明眸善睐的少女形象完全糅合在一起。

伊迩说:“晑”在古语里是“明”的意思,“花晑”,源于一本书的扉页,一株摇曳烛火里的向日葵;源于曾抚过的一汪山间清泉,踏过的一路陌上花开;源于一段幽暗中仍期许来日光明的岁月。而今释然,苦尽甘来便好,殊途同归更好,向阳花自开也很好。以诗解之,不妨作:千竹竞绿迷芳海,繁花向日一处明。

三层楼、八间房,皆取法先秦两汉词汇,曰:南栀、北葵、南风、西洲、春晖、雁返、有木、有枝,每间房都带室外露台,陈设简洁素净,地面调色水泥多番打磨浑然大气且干燥不染,不须问,自然又是伊迩的杰作。

一楼大厅很大气。两个用餐包间,因为足够大,客满的时候也可以临时改成客房。门口的书架自然分隔了用餐区和沙发区,吧台与之遥遥相对,构成视觉上的黄金三角。通常伊迩就一个人没在吧台后面,在尺度夸张的整片酒水墙衬托下,小小的她反而给人一丝宁静的主人态势。

我们所无从察觉的是,酒水“墙”其实是一堵木质的空心隔断,似是园林中的照壁,专用来遮挡你甫一进门急切张望的视线——没有什么比暗含禅意的茶室更值得一个“藏”字了。

伊迩的茶室无关和风,更像一个微型的宜兴紫砂典藏馆。主桌边几、墙沿隔断,凡所能摆设之处,都被摆满了大大小小深浅各异的胖肚紫砂壶。长桌横置,净水循环系统在后,主人家坐定中央,起手捻茶分盏,端得有模有样。

三盏过后,伊迩故态复萌。

“要不你先喝着,我上楼把剩下两间房收拾出来,虽然今天没客人,但还是提前准备一下比较好。”伊踏出一只脚,眼看就要离席而去。

“给自己放半日假吧。”我无奈地佯装嗔目,迫她坐定,再换我为她斟茶。

那天,我们喝了三泡宜兴红茶,试用了七种手作茶具,谈了许多遥不可及的往事。

儿时外婆家门前的青石板,吱吱的木窗推开就是青竹排浪,清晨里叫卖木桶豆腐的阿婆,夜深时对过山上闻之可怖的狼嚎。

记忆里伊迩总是赤脚奔跑在田间地头,对所有绿色的事物都有天然的亲近,喜欢在山风吹起时微笑,从不吝惜表达对自由的渴望;亦是古都金陵中的少年意气,仙林求学、城北创业、城中入职,六年一晃转身向背,离开时满眼故人故事。

伊迩念旧,对于远去的人事物总能理出清晰的时间线。从某种意义上,这是原生的“民宿主性格”。每间民宿都有足够多的故事,所不同者,在于民宿主人是不是一个故事收集者,在这一点上,伊迩堪称优秀。

“哥哥带着妹妹爬上有枝的屋顶滑滑梯,妹妹兴奋地张大嘴巴,哥哥伸手拉住妹妹,俩娃娃开心得咯咯笑。”伊指着照片说起客人的故事,眼神艳羡。

我们无从考证她是怎样一笔一笔勾勒出花晑的,甚至连她自己也用一句淡淡的机缘来作结。从伊迩决定做这件事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独自带着所有的顽强执拗和一腔孤勇,一路填湖架桥披荆斩棘,把这间民宿呈到了我们面前。

她像所有民宿主一样对自己的心力之作充满信心,却又十分佛系真实。坦诚地告诉所有人:我的民宿建在为景区打造的井字村庄里,四周全是整齐的农家别墅并无绝美窗景,开车至竹海一分钟,步行八分钟。

她耐心服务每一位客人,从不对凌晨打来的咨询电话抱以怨言。她时常对爱占小利的客人慷慨相赠,却从不在菜品上短一斤半两。

我在伊迩绵密的叙述中直视着她的双眼,那里收敛着难得的澄澈。它并非少不经事的无知无觉,亦非老来健忘的返璞归真,而是一种伴随她始终的,历经世事后依然选择用热情而非世故去回应当下的坚守。

伊迩终于起身了,盘起头发撸起袖子。两个房间还要收拾,明天的笋干要提前泡上,今晚打算试两个新菜:红焖牛肋排、百合烩本芹。如果还有时间就再研究一下平台数据。

我把她送我的自酿梅子酒带回南京,在某个夏夜喝完了最后一滴,同时刷到了她刚发的朋友圈:夏天藏在蛙田、藏在晚风,藏在汽水味的晚霞和啤酒味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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