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父亲全身瘙痒，要求来我居住的小城看病，他早早收拾好衣物，准备住院半个月。

我回家接上他，的士沿着沿江大道疾驰，父亲前两年来过我居住的城市，但此刻他已经完全迷失方向了，他望着迅速退去的风景，一脸茫然。

下车，过马路，车如流水，连绵不绝。父亲站在马路中间，手足无措，就像一个站在即将沉没的孤岛上的孩子。我大步走过去，车子纷纷停下礼让，我伸出手，他一把抓住，牢牢攥紧。让他失望的是，医生只开了一百多块钱的药，根本就没有让他住院的意思。“不用住院吗？住半个月就好了。”他说。医生笑了，说吃药就能好，没有大事。父亲怅然若失。我说，既然来了，替换衣服也带了，你到我家住几天吧。他说他要回家放牛。不用住院让他丧失了所有住在城市的理由。

乘电梯下楼时，我们等了半个小时，每一次都是客满。终于等来一个空位，我把他推进电梯，在电梯即将闭合之前，大声嘱咐他在一楼电梯口等我，千万不要乱跑。他惊惶地看着我，怯怯地点头。我连忙从楼梯往下跑去，我要尽快地出现在他面前。

但是，一楼楼梯口没有他。我问管理员阿姨，比划着他的形象，她说没在意。我连忙乘电梯上七楼，没有，再疯跑下来，还是没有。我跑到二楼，没有；三楼，没有；四楼，没有；五楼、六楼，也都没有。我咬牙切齿：“真不让人省心啊！”

我想到了求助医院服务台，但又知道那是徒劳的，他听力不好，乡音又浓。我在一楼大厅里转来转去，不敢离开，又不敢坐等。我想起三十年前的那天，我进城上学，进了一个商场去上厕所，他挑着担子在外面等我。出来时，我走错了门，立即就像走进了另一个空间，本就不熟悉的景物，此刻完全陌生。我沿着超市前的小街向前走去，完全迷失了方向，恐慌席卷了我。直到我出了一身热汗，我终于听到他的声音：“你去哪儿了？你去哪儿了？”他扑了过来，把行李丢在车来车往、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那一天我们到校时，已是黄昏时分。

忽然，我在医院大厅里看到了他，他匆匆赶路，仿佛有笃定的目标。我忙快步走过去，一把抓住他，说：“你去哪儿了？你去哪儿了？”

他也一把抓住我，说：“我怕你走错了，我来找你了。”

作者：董改正

来源：扬子晚报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