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天生喜欢收藏老物件，其中最让她视若“珍宝”的，无疑就是壁橱里那些老棉布了。

母亲常常说，她小的时候，哪有像我，像我的孩子那样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呀。她10岁左右，外婆吩咐，不上学的星期天，做完功课，还要在家里的老织布机上学习织棉布。

母亲像是在抱怨，也像是在声讨一样地说，“我那个时候小，哪里乐意织布呀，外婆盯着我，说荒年饿不死手艺人，学手艺还推三阻四的。我不听，磨了一上午的洋工。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外公和你舅舅已经坐好了，我去盛饭，外婆说，先去把活儿干完。我眼睛里滚着眼泪，说，我织了呀。外婆说，你那手法也叫织布吗？你去看看你的布平整不平整，每一根布丝都对齐了没有！做事情，哪能这样虎头蛇尾！”

母亲最早说这些往事的时候，外公外婆都还健在，外婆“被揭发”，露出了惊讶的笑容，好像在说：你还有这一段委屈呀！你要不提，我差点就忘了。

母亲继续往下说，我后来只有咬牙坚持，我天生有不服输的性格，外婆不是说我不会织吗？我一定要织给她看，还要织得比所有人都要快。天还蒙蒙亮，我听到了鸡叫声，马上起床去织布。下午放学了，趁着天还没黑，赶紧把功课做完，再在织机上练习一会儿，天黑了又不好织了。那时农村电压不稳，经常停电，蜡烛也贵，偶尔用煤油灯，都要省着点用。在我十七八岁的时候，几个村子里没有人能织得过我的，我的速度是最快的。

母亲说得一脸自豪。

谁想，母亲出嫁后，流行细棉布、的确良了，她自己织的陪嫁老棉布毫无例外地成了淘汰物。母亲把那些她亲手编织的棉布，放进了壁橱里。家里从平房盖到楼房，再到房子的翻修，棉布放成了一捆捆硬实的老棉布，它们一直都在。

多年后，有一辆车缓缓驶过我们家门口，高价收购老棉布的喇叭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我问母亲，要卖吗？母亲说，那些老棉布，我是万万不会卖掉的。

阳光明媚的春日，母亲如往年一样，将一捆捆沉甸甸的老棉布从壁橱里搬出，放在屋外的长桌上，缓缓地摊开，像是铺陈一段漫长的往事。

母亲说，我现在只剩下这些老棉布了。说着，母亲的眼圈瞬时就红了。

其时，外公外婆已经离开人世多年，母亲也早已两鬓斑白，旧时光像汹涌海浪，猝不及防地将人打湿。

作者：崔立

来源：扬子晚报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