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集 | 匪患中的“徐队长”
来源: 紫牛新闻
2025-07-28 15:13:00
●周世康
潮起
1901年10月22日,被历史学家誉为中国农业近代化先声的淮南盐垦(又称苏北盐垦),在南通吕四往南的沿海滩地拉开帷幕。这一天,由张謇一手组织筹办并任董事长的通海垦牧公司正式成立。
6年后,1907年7月的一天,公司第一次邀股东现场参观。每个股东都发到了一把折扇,扇子正面是公司地图,反面是张謇写的题语。文字概述了公司大堤屡遭风暴潮袭击,筑了毁毁了筑,“增格堤,辟沟渠,且垦且筑,潜气自转”的艰难过程。“丁未(1907年)七月,入资诸君,惠临公司”,张謇自当向导,“自牧场至七堤已成未成之所,咸请观览”。并且“绘图制扇,以为纪念”。在题语结尾处,张謇写道:“缕缕心血,贯以十年。农夫同瘁,赤亿万肩,有此沧海之田。”
这区区22个字,一下子点明成果来之不易:贯穿这近十年(自筹办起)的,是决策者管理者的无限心血,是无数农民的肩膀、无数农民的劳累,才使当初“仰维苍天白云,俯有海潮往来而已”的“一片荒滩”,终成为这沧海桑田!寥寥数语中,包含着张謇的感慨感悟,渗透着张謇的感动感激!专家们后来曾做过测算:通海垦牧公司规定条沟由佃户开挖,仅此一项就要挖土220万立方,更何谈大堤里堤格堤沟渠,几倍于此数!
那天,“股东们顺道参观已成未成之堤,已垦未垦之地,及所建筑种植之事状,经查七年之簿账,皆赞:穷海之滨一新世界也!”
清宣统三年三月初二日(1911年3月31日),张謇在“垦牧公司第一次股东会演说公司成立之历史”的演讲中,以愉快的心情向各股东报告了开垦成果:“今各股东所见各堤之内,栖人有屋,待客有堂,储物有仓,种蔬有圃,佃有庐舍,商有廛市,行有涂梁,若成一小世界矣。”
张謇身处清末衰世乱世,眼见国将不国,民生水火,他一介儒生,遵循“天地之大德曰生”的千古名言,要去救民救国,为此,兴实业,办盐垦。通海垦牧公司的成功,使他坚定了信心,要在自吕四至连云港的700多里的黄海边,废灶兴垦,拓荒植棉。
黄海边的两淮盐场,汉代就开始熬海煮盐,宋元明清,历代都是国家税收重地。但自清代中期往后,因黄河夺淮而海滩淤长,海水后退,卤气渐淡,盐产量下降。至1910年,所产官盐占全国总量已退居第二位,仅占全国总销量的18%弱。就淮南盐场而言,在四川、山东长芦、东三省盐区之后,列第四位,占全国总销量的11%。盐民收入减少,生活艰辛困苦。他们为生计所迫而私垦荡地,日益增多,不断蔓延。1900年,鉴于淮南盐场的新兴、伍佑两场私垦现象严重,当地盐民因争地不时发生械斗,清政府委派官员对这两场进行放垦,揭开了这一地区废灶兴垦的序幕。民国时期,北洋政府对两淮盐场产草荡地的放垦,在一定程度上为盐垦公司的继起提供了政策上的保证。更重要的是,通海垦牧公司的成功,使盐商渐渐觉得蓄草烧盐不如开荒植棉。尤其是1914年开始的第一次世界大战,原先侵吞我国的列强已无暇东顾,国内的棉纺织业一下子有了市场,从棉花到棉织品行情上涨,一片兴旺景象,这给整个苏北盐垦造成一个有利的大环境。
1914年大有晋盐垦公司由张詧(张謇三兄)发起成立。公司地跨余东、余中和余西三个盐场,占地24万亩,资本额72万元。此后,一个个公司相继创办,一时间,豪绅地主、盐商巨贾、军政要员,如岑春煊、朱庆澜、汪大燮、韩国钧、殷汝耕、陈仪、冷遹等纷纷加入或者带头创办盐垦公司。1917年草堰场的两大盐商周扶九、刘梯青共同推举张謇、张詧出面组织创办大丰盐垦公司,得到了张氏兄弟的同意。该公司收购土地约110万亩,先后两期招股200万元。次年,公司正式成立。大丰公司在投资资金和兴垦面积上,都属苏北各盐垦公司之最,将当时废灶兴垦运动推向了高潮。
由通海垦牧公司最初扬波的盐垦大潮,终于一浪接一浪地沿黄海边北向涌去。构成这一浪潮的主要是银圆货币、盐场盐灶、煎盐草荡及新淤滩地等生产要素,以及水利与垦地规划及一批管理人员。接着涌来的是以海门人为主的移民大潮,他们是把一切生产要素组合起来变成生产力的关键,是一支能吃大苦担重任敢实践有技能的劳动大军,这一浪潮同样后浪推前浪,翻腾奔涌,滚滚向前。
盐场图
匪患
从1901年通海垦牧公司成立,到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整个苏北盐垦面临的外部挑战,第一是自然灾害,东潮西水、旱涝风虫,第二是匪患和战乱。尤其是从清末民初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中期,军阀混战,战火连连,败兵散勇到处游荡,有的打家劫舍,沦为强盗。同时,整个基层社会秩序接近崩溃,地痞流氓啸聚,为非作歹,少数活不下去的难民走投无路,被迫落草为寇。由此,土匪滋生,而且不断增多,出现多股队伍,有的居然拥有几百人众。土匪,不仅有本地的,更有来自海上。海匪于月黑风高夜登岸,抢了便走,驾船而去,机动性与自身的安全性更高。
当年的匪踪、匪害几乎遍及从吕四到连云港的整个沿海区域,又以东台、大丰、射阳为最。而大丰公司面积广,移民多,公司实力强,海岸线长,情况就复杂得多。
1926年9月11日(农历八月初五),匪船从三角圩抵达刘庄(当时属兴化县),几十个土匪先到刘庄警察分局,打死巡士四五人,包围刘庄警备队,打死警备队排长和号兵徐三保等10多人,然后抢劫了恒怡昌商号、南复圣杂货店、复德圣钱庄等,被劫的金银财物为数甚巨。
1927年8月24日夜,海匪80余人抢劫泰和公司和益里、和均里,攻入警察所,劫去财物部分,计损失1400余元。
1929年9月2日,以张亚东、肖月波为首的一股海匪,突然侵入小海镇抢劫。9日夜,有匪船十余艘,匪徒约七八十人,从斗龙港侵入,泊于东子午河,然后登陆扑至新丰镇抢劫。翌日,大丰公司一个报告称:该镇被洗劫,流弹打死三人,被绑架商民二十余人。同时大丰盐垦公司军事档案还记载,匪患不仅大丰垦区一区“海匪肆掠,始则安、梁、东、何、丁溪等场叠遭劫掠”“斗龙港西,匪氛最炽(马玉仁部),与我境地仅隔一港”,大丰处于“四面楚歌之中”,“自春以至秋末,苏北各盐垦公司无一不受骚扰,损失最大者是阜宁之华成、合德、大纲,盐城之大佑、泰和(均马部),次即通属之大有晋、大豫等公司”。据云东南吕四、泰田一带海匪(潘开渠、潘开道部)至为猖獗,他们白昼出没,狂吃狂赌,有时甚至盘踞一个地方,几天不走。
新丰镇被劫事件发生后,引起了大丰垦区各公司垦团极度恐慌,许多公司职员怕绑架,不敢在公司住宿,纷纷到民间去避难,影响正常办事。集镇商民更是人心惶惶,闭户歇业。公司担心:如治安没有保障,必至商旅裹足,棉花不能销运,粮食不能进口,直接威胁到公司和农商事业的生存。于是便在惊慌失措中,请求军警当局派兵剿匪保护。出面申请的是淮南盐垦各公司联合会,报告直接呈到南京国民政府行政院农矿部。
10月3日得农矿部批示:“前据呈称盗匪横行,吁请迅筹海陆会剿,……比经……咨请海军部、江苏省政府迅派军队、兵轮前往兜剿……兹准海军部咨复……查东台县在北纬32°45'东经120°20',又盐城县在北纬33°15'东经120°(原文如此——笔者注),该两处港口一带沙泥淤塞,敝军备海船及鱼雷艇吃水较深,只能驶到东经120°30'以东,距该两县海岸有五百里之遥。至于浅水炮艇,又因构造上关系,只适于长江之用,不耐风浪,未便在海上航行。敝军船队殊觉无可派遣。”
农矿部批示的第二天,即10月4日,大丰盐垦公司董事会致函“企林局长”(可能是南通警察局长),“拟请贵局赐派巡船一只,并队士四十名,日至港口巡缉,夜泊新丰镇,以资维护。”
海军虽没有请到,江苏省及南通方面却派出了许多名目的“客军”来到大丰。在大丰、裕华两公司的招待费用账目中,依次出现的军警名称有:苏团、刘支队、甘团、省警骑兵队、省警一连及缉私队等等,依次出现的军警官佐有张参谋长、刘(支)队长、谢排长、岑营长、李队长、张团长、张科长等。其中大丰公司对甘团的招待费就有21笔。两公司共支出招待费15609.856元,大丰公司为12120.706元,裕华公司为3489.15元。这些招待费均出各公司垦团按田亩均摊的,每亩已垦地摊认二分一厘。
这次“会剿”不仅费用浩大,招待服侍亦难以招架。用大兵来所谓“剿匪”,实际是用拳头来打跳蚤,毫无作用。公司垦团认识到靠“客军”保护,终非长久之计,不如自己办军队。是年12月22日、26日,在各公司垦团代表的两次摊款会议上,倡议进一步筹款,招兵建军。这个倡议迅速付诸实施,第二年,即1930年的春夏之间,一支大丰垦区实业保安警察队建成了。
大有晋盐垦公司
海门人徐队长
有一位海门临江徐氏后裔,名徐式瑄,她的高外祖母是海门“田祖”陈朝玉的孙女或玄孙女,她们家祖上曾经得到陈朝玉儿孙中一位赠送的“沙案”——即花钱买下的一块江中沙洲。徐式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为南京师范学院副教授,年老时移居美国,写下了《眷眷双桂仓》(徐式瑄,美国汉光出版社,2010年5月)和《眷眷双桂仓续集》(徐式瑄,美国汉光出版社,2014年8月)。双桂仓是她家在海门临江乡住屋的名称,她自小就住在那里。第一本书中有一章,专门记录了她们徐家当年与通州洪家争夺沙地的过程,前因后果清晰,具体场景令今人称奇,为当年延续一两个世纪、名闻大江南北的“沙案”官司,留下了珍贵生动的资料。第二本书共分五个部分,在第四部分《我的父母亲大人——徐雨时和徐陈梵音》中,专门写了他父亲在垦区与海匪斗争的经历,为垦区匪患的具体情况留下了记载。
她父亲徐雨时,出生于1892年农历11月1日。1913年,21岁的徐雨时毕业于上海沪江大学法律学科。走出校门后,他先在上海当记者,后于1914年暮春,被聘为海门中学历史、地理教员。在海门他遇到了张佐虞。
张佐虞是海门麒麟乡人,出生于1873年,为徐雨时父执辈的人。张本人是前清秀才,曾留学日本,毕业于东京警察学校,回国后任南通警察学校校长。1912年民国政府成立后,他出任海门议事会会长,后又任县路二处处长、款产处处长。张佐虞结识徐雨时,是请他给海门县制作详细地图,徐雨时的工作使他很满意。
1915年4月,张詧张佐虞等发起创建大赉盐垦公司,公司所在地原属角斜场和富安场,地跨海安东台两县。公司于1916年正式成立,计地20.1万亩。第二年下半年,徐雨时到张佐虞的大赉公司工作。
位于公司总部东南的角斜、栟茶两镇,是海匪经常袭扰的地方。就在1916年和1917年两年,发生了两件劫案。公司决定建立自己的武装力量,在寻找领头人时,徐雨时主动请缨,担任公司自卫队队长。张佐虞很感动于徐雨时这种勇挑重担的精神,他决定先培养徐雨时的武备能力。好在他当过南通警校校长,学生遍布南通公安部门。他先安排徐雨时于1918年农历8月,以警佐身份去东台县警察局学习数月;然后又让他去如皋县警察局熟悉了解情况。在他掌握基本技能,熟悉各种关系,了解这一带海匪以往出没的情况后,让他组建自卫队。
自卫队成员分别来自公司南片中片北片,南片北片各有15名战斗队员,中片20名,步枪人手一支,伏地爬行、打靶射击等训练,除雨天外,差不多天天进行。副队长臧再明住在中片,他原是海门汤家镇人,就在灵甸镇西边十五六里之处。汤家镇坍海厉害,他家好好的屋宅田地都坍到长江里去了。万般无奈,在舅舅帮助下到大赉公司试验地上写下(即租下)一条田(25亩),安下了家。上一年(1917)那次来抢劫的海匪有十多人,他们其实是先到北边的大赉公司总部去抢的。公司有人负责看更,见情况不对,急忙通知大家,员工就都躲到了蒿枝田里去了,门都敞开着,强盗搜走了几十个银圆和角子,没有更多的东西可拿,就分头到镇上和中片的埭上去抢。凡是公司附近的垦户都被抢到了。再明的父亲,起初不肯把钱交出来,被强盗端掉大锅要架在灶上烧,再明无法忍受了就跳出来,把钱从埋着的地下瓮头中拿出来交给了强盗,才算把老父救下,只是老父惊吓过度,从此一病不起,终于亡故。再明的中片有十个排,每一排直到海边有二十多条田。头排二排三排上一共已有四十多户人家,都是海门过来的种田人。四十多户中共有三十五个20岁上下的小伙子,个个都恨死了那些海匪强盗。南片的海门人垦户中,中间夹着几家本地人,心不大齐。他们也能和海门人团在一起,每家也准备了响器,万一发现强盗来抢,有镗锣的就敲镗锣,有洋油箱的就敲洋油箱,呼叫“捉强盗”,也能吓退这些土匪,至少不敢再到别家抢。北片的警惕性也很高,每夜轮着有人望风,北片靠近九门头闸,前五年也遭过抢,同样对海匪恨之入骨。
徐雨时的自卫队与海匪最激烈的一场战斗,发生在1922年农历9月,前后长达“七天七夜”,在当地影响很大。
9月上旬,如皋警察局获得情报:“9月中旬,海匪将发动夜间袭击,公司、镇口、农户都是目标。”随后又补来消息:“开始两夜,是探察的小船,第四、五天会分进合击,大船也会进来。”最后又送来一信:海匪还请来一个日本浪人。
徐雨时很快获得信息,他立即着手“备战”,首先对双方实力作了评估。人数上,自卫队50人,海匪30人,我方占优势;多一个日本浪人,并不会增加海匪多少战斗力。武器上,驳壳枪我方只有正、副队长拥有,队员只有步枪,可是从战斗需要说,海匪从海上进来,对付他们需要的正是步枪。再说战术选择。我们是被动一方,选择的只能是守势。我们的目标只在保护百姓和自卫队员不受重大伤亡。防御工事上,三仓河口的九门头闸和北凌河口的闸,两闸左右两边的岸滩上,都设有五个掩体,深挖下去5尺,人站在里边,海面上看过来很难看得见。北凌河中的中岛也设有四个掩体。其他的海岸线上,每150米就安下一个掩体。掩体里从8月下旬开始就有普通队员,每夜轮流值班。战斗队员则机动地分布在各掩体里。掩体用公司次级棉的棉轧子作屏障,即使机枪子弹也不会洞穿,而且还可随时移动。
农历的9月12日很快来到了。用望远镜观察了一天,只见盗匪的厨房船上整天烟雾腾腾,这说明他们在准备干粮,要动手了。
12日晚上,月光淡淡,清风微微。十时不到,不大的潮头慢慢涌动。匪船两艘,向着中片两边的两个河闸驶来。海岸一线一片寂静,唯一引人注意的是看闸小屋的灯光,明亮地射向四野。船停了,在看闸小屋一百米外。只见船上土匪东看西看,一个小时后,小船上的盗匪回到大船上。看来是作侦察。
13日刮起西南风,天气闷热。黄昏时西北天乌头云起,电闪雷鸣。海匪对神祇万分敬惧,他们一向相信,闷雷如一个又一个,就是警告你:“不可做坏事、不可做坏事。”估计今夜不会有事。
14日是大汛,潮涨足时小划子可以直接驶过滩涂靠到岸边。果然,午夜潮涨到最高时,一艘小小的划子划近了中片海岸边的养畜场。养畜场的风灯四处都点着,平时从不点灯的养鸡场也点上了灯,害得母鸡、公鸡“咯咯咯、喔喔喔”叫个不停。养猪、养羊、养兔的窝棚更是一棚一盏灯,点得明晃晃、亮堂堂。海匪的小船靠近海岸兜了一圈,又飘了回去,估计还是侦察。
15日的白天,自卫队员们棉轧子都装到了位置上。天气很热,南风劲吹,晚上十点过后,海上起了雾。本来该是朗朗的月圆夜,这一夜月亮却是晕晕乎乎的,看也看不清。到午夜时分,潮头汹涌奔腾。三仓河道里和北凌河道里从海面上有大船往岸边开来了。持枪待命的自卫队员们,心跳立刻加速。他们的任务是排号分工的。基本上第1号掩体的队员,对准第一个下船的盗匪射击,一枪不中,就打第二、第三枪。第2号掩体的队员,对准第二个下船的盗匪射击……以此类推,务必做到不漏不掉,不让一个上岸。
这晚看闸屋的灯光又变了花样,三仓河闸的守闸屋里灯光亮堂堂,北凌河闸的守闸屋里却黑沉沉。小船、大船越来越近越清楚起来了,距离北凌河闸外面200米处,大船停了,两艘小船加快速度驶来。大约离闸30米处,前后小船都停下了,一艘往南岸靠,一艘往北岸靠。匪徒们下船前,先密集地打了一阵盒子炮。“哒!哒!哒!……哒!哒!哒!”这是一连串的警报声,老百姓们匆匆地拖着衣被,抱着孩子,撤离家宅,退到棉田里或蒿枝田里。公司上下,也一致行动,躲避出去。
“下来了!”徐队长轻声说。一个高个子匪徒,正跨出船,向着岸滩准备跳,“叭!叭!”步枪子弹从第一号掩体里射出,北边的岸滩上,也是如此,一个匪徒刚落到岸滩上,“叭!叭!”两声连响。两个匪徒都一歪,倒向船边。船上的同伙把他们一把拖进去。
盒子炮又密集地响起来,枪声中又有人下了船。第2号掩体里,“叭!叭!”又射出了子弹,步枪子弹一个一个往匪徒身上打,又是两个倒下了,又被迅速拖上船。有人大叫了:“大哥呀,四个人挂掉了。”这时听到有人大叫:“快撤退!”小船、大船都向大海退去。
16日,出人意料的平静。
17日早晨又是大雾,三朝迷雾发西风,这是当地深秋的气候规律。这晚的海潮应在午夜过后才达到最高位。果然,深夜一点左右,小船大船又从海上向岸边来了!徐队长发现了不同于上次的异状。上次是分开的,是从南北两个河道里分开着进来的;这一次是合在一起的,都是小船两艘、大船一艘,分成前后两批,一条龙向岸边驶来。
忽然间徐队长看到前进的小船旁带着一只小划子,眼前正把小划子前移到最前面。小划子装的什么?派什么用场?他脑子飞快地转起来……很快他就明白了:是炸药。大概就是那个日本浪人的名堂,他们是想先炸掉闸门,然后让大船长驱直入,大肆抢掠公司、商店、百姓的财物。目前船队的最前哨还在150米之外,他们要炸闸门,必须把小划子推到闸门下,经过点燃引信,才能达到目的。这一个过程,至少要半个小时以上。徐队长决定开枪射击炸药,引发炸药爆炸,消除这一危险。不过这个办法要估计好距离,不能让小划子太靠近岸边,又不能太远。太远了,不容易瞄准打中。太靠近,闸门和队员都有被炸危险。最好的角度应该在守闸屋的屋顶上。守闸屋的屋顶离河面有6米的高度,向下俯射,容易射中,只要射中,炸药就能引爆。全部灾难,就能在一爆中解决。谁去?决定由副队长再明带两个队员上。
守闸屋的屋顶是水泥浇铸的平屋顶,四周还有栏杆。上面本来就设置一个掩体,有两个队员守在那里。再明利用内侧的梯级,和另一队员又推上两个棉轧子,把掩体堆到了六尺高。他们可站直身体,利用棉轧子的缝隙,目测盗匪船只的行进速度。岸边掩体里的队员,全部都瞄准小划子底下推划子前行的那个人射击,如果那个人先被射中,小划子就会横过来转圈子,守闸屋上的队员瞄准就更容易。
100米……90米……85米……掩体里的队员,全体开始向小划子水下打枪,也许是距离还太远,小划子还在向岸边飘来,下面的人还在推着。守闸屋上的队员,大约在80米左右,再明他们终于看到了一个方形的东西。“打!”再明第一个发了枪,第二个随着也发,第三个也跟上。也许是目测还不够准,加上目标在移动,第一轮枪弹都没有打中。再明说:“我们不要停,距离移近一点。”说时迟那时快,等到第三轮子弹射出后,终于听到震耳欲聋的“轰!轰!”。声音响处,烟雾也顿时冒起,求救的声音也听到了。
一切都解决了!等到烟雾消掉后,看到的是后面一组两小一大的船队早已逃之夭夭,前面一组的船队还在拉拖他的伤员。小划子早已粉碎,一片惨状,半小时后,剩下的几只船也退向大海了。
18日早晨,又是大雾天,海上的情况看不见。不过,老话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为了不让万一出现,徐队长下令再小心守一夜。到19日的上午,队长们碰了头,一致认为,危险已经过去,才下令恢复原来的状态。晚间巡逻,白天回家种田过日子。
那个生死关头的七天七夜终于过去了。
徐雨时年轻时一场舍生忘死、轰轰烈烈的作为,保卫了海门移民和当地百姓,保卫了大赉公司正处于蓬勃向上的发展势头。“徐队长”的大名,已留存于当地历史,流传在当地人们的口中。徐式瑄在书中记了两件事:
1976年丹平大哥(作者的亲哥哥)的女儿徐海渊从黑龙江同江县的下放地转调到从前大赉公司所在地的公社插队两年。最近,海渊给我的信上说:
“记得我刚到东台时,那里的老人,看到我后,总窃窃私语:‘你看,那是徐队长的孙女。’当时我还不知道徐队长是谁呢,听了那话,才明白徐队长是我父亲的父亲!”
1978年住在我们角斜小农庄的大姨母逝世了,我在1979年春节时去补送奠仪并祭祀。表弟戴敦忠告诉乡亲,我是徐队长的三女儿。好些老人跑来看我。从头看到脚,满脸的兴奋,好像我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仙女。我谢谢他们还记得徐队长,父亲已过世五十多年了,他们竟还记得。他们说,我们怎么会忘记呢,我们代代相传,都知道从前有个徐队长是保护我们的好人。一个年轻姑娘点着头说,爷爷告诉我们,他是打走海匪的头等好汉。
此时的徐式瑄已是泪流满面,她接下来写道:“徐队长!我的好汉父亲!我为能做你的女儿而深感荣幸!”
徐雨时腹有诗书,志存高远,敢作敢为,从自卫队长岗位上直接被调任岔河县长,后又接到六合县长的委任状。可惜是天不假寿,1927年农历10月15日英年早逝,病殁于肺结核。
作者:周世康 江苏省新闻工作者协会名誉主席,曾经在新华日报社、省广播 电视(厅)局、省委宣传部等单位和部门工作过。
校对 盛媛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