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有一种很结实的香甜。这种结实，又含有一种朴素和实诚，是可以落到烟火里的那种香甜。

我会选择一个明朗的天气，选择远离汽车尾气或道路灰尘的区域，去采摘桂花。挎一个小竹篮或提一个布质袋，一个人在桂花树间穿梭，身心轻盈，化作一个有着薄而透明翅膀的小昆虫。

我采过金桂、银桂，也采过丹桂。那些一粒粒的花朵，仿佛是大地上花朵的缩微模型，又像是停留在花朵形状繁复进化的初始阶段，有一种稚气和笨拙，可是依然是美的。

银桂一簇簇缀在绿枝间，有月光一般的静谧和清凉，我以为它最适合制成花茶。这样的青白小花经过干燥，和绿色的茶叶配在一切，在开水里沸腾，在透明的玻璃杯子里一朵朵由悬浮走向沉静，这样的一杯茶多么适合陪在书案边。

金桂，我一般采摘后用秋阳晒干，然后封在布袋里，当作香囊用。香囊可自用，挂在书房里，挂在车子里，也赠友人。

丹桂颜色最深。铁锈红乃至橘红的花朵，密布于高大的桂树树冠之间，似乎有金属的质感。这样的丹桂，我采它制作桂花糖。

丹桂洗过，竹筛子里摊开，阴凉处通风，收去花朵表面的水分，然后拌糖，入罐，密封。我喜欢在透明的玻璃瓶子里贮存桂花糖，你能看见糖和桂花是如何一点点完成彼此的拥抱和融合的。起先，是桂花花瓣里的水分渗出来，将一粒粒固体的白糖化开，化成粘稠的液体。这些粘稠的液体在透明的玻璃罐子里汇合，然后将一粒粒的桂花包裹进去，成为桂花糖。

在秋风渐凉、白露为霜的低温日子里，我的厨房日月，围绕着桂花糖一日日展开。早晨，我煮清水汤圆，厨房里水汽弥漫，汤圆出锅之前，我要舀一勺桂花糖入锅，略略煮过，桂花的香和米浆的香柔软地交融，一个香甜的早晨就这样在真诚的食物里开始。

在秋冬季节，我最喜欢在煮鱼之时，用桂花糖作调料。菜籽油入锅，放入姜丝，将筷子长的鲫鱼烙得两面焦黄，然后加入开水，放盐、朝天椒、花椒。盖锅煮，先大火煮得鱼身翻滚，然后转小火慢炖，炖得鱼骨的滋味也弥散到汤汁里了，最后舀一勺桂花糖加入。在淡淡的水汽里，鱼肉的香，花椒和生姜的香，桂花的香，各种缠人的香味紧紧拥抱在一起，令人觉得人世温厚可亲。

秋风把桂花缩微的花冠撑开，然后把大地吹凉。

垂首向桂花，向那个越来越懂得谦卑和朴素的自己。建构好人间日常，也可以是一种美意。

作者：许冬林

来源：扬子晚报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