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是一座悲情而又坚强的城市，今天，我们漫步在南京的大街小巷，一个个历史遗迹星罗棋布，无言诉说着这座城市曾经的苦难与抗争,也见证着这座城市如何走向复兴。

12月初，由南京大学历史学院副研究员吕晶与武汉大学历史学院教授王萌共同完成的《苦难与抗争：抗战中南京战争遗址调查》由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从南京的战争遗址出发还原一座古城在战火中的创伤与韧性。日前，本书的两位作者及参与考察调研的学生代表胡耀接受记者的采访，讲述了这本书背后的故事。 

日军在南京的暴行不止大屠杀

《苦难与抗争》是一本以抗战中南京战争遗址为线索，全面考察侵华日军在南京所犯的战争暴行与中国人民的不屈抗争的书。书中精选二百余处战争遗址，分政治军事、经济金融、文教宣传、民政卫生、城市空间、抗日斗争等六部分，通过档案文献考证与实地遗址调研相结合的研究方法，辅以历史地理信息系统（HGIS）技术，系统地呈现侵华日军暴行的层层渗透，更清晰勾勒出南京这座城市在战火中的悲壮历程。

五年前，吕晶通过南京大学的跨学科跨校项目，开始组织研究团队，着手发掘南京抗战遗址的历史价值。立项之初，就得到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及国家记忆与国际和平研究院的鼎力支持。她注意到，当前南京大屠杀的研究已经取得了深入的成果，但除了日军在南京实施的屠杀暴行外，日军在政治、军事、经济、教育和宣传等方面对南京地区的全面渗透，仍是一个未充分探讨的课题。“这些渗透行为不仅构成了南京民众深重的苦难，也揭示了日军侵略背后更为广泛的殖民统治体系。作为史学工作者，探索这些史实并揭示其背后的复杂历史，是我们的责任。” 

  1944年的南京鼓楼 德国女摄影家赫达·莫里逊摄

“众所周知，1937年12月13日侵华日军攻陷南京之后，制造了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日军的战争罪行不止于烧杀抢掠，还有对南京近8年的严酷殖民统治。”王萌表示，“我们注意到，南京地区每个战争遗址都有一个属于它的故事，这些故事反映了这座城市的苦难与抗争，也使那段历史有了具体的模样。把这些遗址的故事发掘出来，让更多的人知道，是我们编写这本小书的初衷。”王萌介绍，在抗日战争历史中，南京是一座特殊的城市，日伪统治的那段历史，往往被视为不堪回首的“痛史”。散落在南京城内外的大量遗址是那段沉痛历史的见证者，“这些遗址既是一所所学校，也是一座座博物馆，我们在书中以图文并茂的形式来讲它们的故事，就是希望读者能够亲身前往其中徜徉、观察，想象曾经发生过的事，和历史有次‘近距离’的接触。” 

 南京日本商工会议所|历史图片资料

《苦难与抗争》精选218处与战争相关的机构及场所，通过平实的语言追溯遗址的历史脉络，全面呈现侵华日军在南京的累累暴行，以及南京民众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开展的英勇抗争，引导读者穿越历史的帷幕，深刻理解战争对城市发展的深远影响，真切感知战时民众在日伪统治下的生存实态。“其实与南京抗战相关的遗址远不止218处。”吕晶表示，“在初步调研阶段，我们收集了约260个遗址遗迹，并对其进行筛选。考虑到遗址的重要性和代表性，最终精简为218处，确保每个遗址能够充分代表南京抗战历史的不同面向。这一过程还包括对南京大屠杀史、南京沦陷史等中外文献的深入阅读，以及对多版南京地图的比对，确保每个遗址的准确定位，为后期实地调研奠定基础。”

在开始编写前，创作团队对前辈学者在文献与论著中提到的南京战争遗址进行逐一确认，形成了大致的调研对象范围，“以往的研究大多侧重考察政治、军事机构，而对于沦陷时期日本在南京活动的经济组织或团体，如日本南京商工会议所等，并不太涉及。通过解读大量日方相关文献，此类团体在日本军国主义控制、垄断南京经济中扮演的隐秘角色以及发挥的重要作用，在我们头脑中变得更为清晰了。”王萌表示。

从历史文献走入城市现场

在做了充分的前期准备后，创作团队从历史文献走入城市现场，开始了实地调研。吕晶和王萌带领研究生团队深入实地，考察战争遗址的保存现状，并运用历史地理信息系统（HGIS）尝试构建南京抗战遗址的历史地理信息系统（HGIS）地图，“这是一种运用现代地理信息系统（GIS）技术对历史数据进行管理、分析、展示和解释的方法。它将历史学的定性研究与地理学的定量工具结合，通过空间分析技术，帮助研究人员将历史事件和地理空间进行结合，从而更好地理解历史事件的时空背景及其互动关系。”吕晶对这一研究方法进行了解释，“传统的历史研究往往侧重于文本分析，忽略了历史事件发生的具体空间背景。通过应用HGIS方法，南京的抗战遗址可以被系统地整理并展现。”比如研究人员可以创建南京抗战遗址的数字地图，标注出不同的遗址位置和相关历史事件，再结合历史档案、战争记录，分析每个遗址在不同历史时期的战略意义和社会影响。

在这本书的编写过程中，两位老师所带领的研究生们出了不少力，他们从中外文档案、报刊等原始史料中整理线索，在大街小巷中采集遗址影像，也通过记录碑刻铭文、访谈市民群众等方式将文献资料与现场情况相互对比，力求准确地揭示遗址背后隐藏的历史信息。“我印象比较深的是泽存书库旧址。”学生代表胡耀讲述了他在调研过程中的所思所想，泽存书库旧址在鼓楼区颐和路2号，这里现在是一家医院，其建筑最初是汪伪政权内政部长陈群建造的泽存书库，书库和一般图书馆建筑风格迥异，为三层环形封闭建筑，带着神秘的气息，“抗战时期，中国文化典籍遭受空前浩劫，大量公私藏书或在兵燹中散乱流失，或被日伪劫掠，泽存书库旧址正是这段沉痛历史的见证。站在旧址内，从建筑的体量可以直观感受到，当年傀儡政权所搜刮图书文献的庞大数量。这种置身于历史现场的体验，是阅读文字史料难以替代的。” 

 泽存书库旧址|历史图片资料

 泽存书库旧址（2023年2月胡耀摄）

战争遗址是日本军国主义罪行的无声证人

南京的战争遗址有一些为大众所熟知，比如在五台山的南京神社，也有一些地方已深入我们的日常生活，比如鼓楼广场、新街口广场、下关轮渡码头等等，还有更多战争遗址并不为大众所熟悉。吕晶认为，对于这些战争遗址的保护利用问题，既要单独考虑它们的不同特点，更要以中日关系史视角来提升和综合解读。“南京的战争遗址涵盖了从日军侵占南京的暴行到民众的抗争，展示了日本军国主义在政治、经济、军事、教育等多方面的渗透。近年来，南京在战争遗址保护与宣传方面取得了显著成效，多个遗址已被列入国家级纪念设施，并出台了相关法规进行保护。”保护南京战争遗址的意义不仅在于历史教育，更在于跨学科的深度研究，“学术团队通过收集历史文献、实地考证与地理信息数据，为这些历史遗址赋予了更生动的解读。此外，利用现代技术如AR故事地图，战争遗址的展示更具互动性和时空表现力，有助于让公众深入了解这段历史。”保护战争遗址的工作也面临挑战，比如如何合理推进国际申遗及保护工作等，“南京的战争遗址保护不仅是对历史的铭记，也是推动全球和平与和解的重要举措。”

站在年轻一代学子的角度，胡耀认为战争遗址是无声的历史见证，是传承记忆、缅怀先烈、警示后人、开创未来的重要载体，也是开展爱国主义教育、弘扬伟大抗战精神的重要场域。 

 日军华中派遣宪兵队司令部旧址（2023年2月宋成一摄）

从学术研究的角度看，《苦难与抗争》的历史叙述建立在大量一手史料的基础上，除了原始档案之外，本书还广泛征引了日伪主办的《南京新报》《中报》《京报》等报刊史料。这些史料以交叉互证的方式，有力驳斥了日本右翼势力谬论，捍卫了历史真相。同时，这本书兼具专业知识性与大众普及性，编者团队力求以平实、简明的语言，使严肃的抗战史研究能够走向社会大众，并且这本书还考订了部分战争遗址的时间、地址等信息，亦为南京抗战历史记忆的传承与相关领域研究贡献一份力量。“这本书的意义不仅在于历史保存，更在于激活历史，让冰冷的建筑开口‘说话’，让沉默的空间讲述过往。这些遗址是爱国主义教育最生动、最鲜活的‘现场教材’，借助历史地理信息等数字化技术，将这份承载着民族记忆的城市地图完整、准确地传承后世，让更多人在历史回望中探寻和平的真谛、理解和平的意义。”吕晶表示。

“历史不是遥远的过去，她所传递出的价值观念是人类智慧的结晶。历史遗址不同于文献，她具有展示历史空间的优势，人们身临其中，能够更为直观地感受到南京经受的苦难，以及这座城市人们为了追求自由和生存权利而进行的不屈抗争。”王萌表示，编写团队希望能够通过这本书告诉读者，日本军国主义所犯下的战争罪行不仅限于大规模的屠戮，还包括严酷的殖民统治，其“以战养战”“以华治华”的统治手段同样是日本军国主义战争罪行的重要组成部分，不应被后人所忘却。“我们也希望读者们从一些遗址的故事中看到，即使在南京历史上最为黑暗的时期，也有此起彼伏的斗争，也有可歌可泣的事迹，这深刻地说明伟大的抗战精神是中国人民弥足珍贵的精神财富，将永远激励中国人民克服一切艰难险阻、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而奋斗。”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沈昭

图片由受访者及江苏人民出版社提供

校对 胡妍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