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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星 | 那少年的葛呀

来源: 扬子晚报

2025-07-04 16:16:00

常常惦记起山中的葛。

葛早在诗经年代就已登场古中国的文化里,只是那时,葛关乎的更多是织衣。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是刈是濩,为絺为綌,服之无斁。

言告师氏,言告言归。薄污我私,薄浣我衣。害浣害否?归宁父母。

这是《诗经·周南·葛覃》,全诗三节,从葛之美景,写到刈葛、煮藤、取葛纤维纺织制衣。

读读第一节:明明是进山采葛,可是,却像游园赏花。放眼望去,那葛藤枝蔓柔长,层层叠叠蔓延在山谷中。一重一重的绿叶儿,跟着藤蔓走,走到了树巅,走到了溪谷,走到了陡峭的岩壁。

葛在春暮开花,直开到盛夏尽头,花期长。小小的紫花儿,一穗一穗的,风一吹,像活泼泼的眼珠流转,顾盼有情。

花一开,有蝶来,也有鸟来。

其中就有盛装的黄鹂。

黄鹂羽色金黄,有王气,又善鸣,鸣声婉转,遥遥和着溪谷的潺潺流水。这样映衬着,黄鹂的歌喉也像被春水濯洗过,那声音越发清亮纯净,震颤在碧色的葛叶上,震颤在紫色的葛花上,也震颤在黄鹂自己那金黄的羽毛上……

这真是一个声色并茂的世界!美得让一个采葛的姑娘暂时忘记了挥刀割藤。

刈葛一定是件内心甜蜜的事,因为关乎衣饰,关乎体面。从古至今,谁不爱打扮呢?

一群十几岁的姑娘,还未嫁,心思清如鸟鸣,清如溪水。一群如此清澈的姑娘,在幽深的绿叶丛中,一刀一刀,割取葛藤。她们大约一边割着,一边吟唱着,清脆的少女歌声与枝上的黄鹂歌声相互缠绕着,就像葛藤缠绕大树一样,那些轻灵的音符,在山谷间延伸,延伸,延伸出千丝万缕的回音。

葛藤背回家,入锅清水煮,锅上白气袅绕,葛藤的清香也村前村后地袅绕。通过水煮,半脱胶后,再剥皮,绩线,开始织布。

织细布,做内衣,贴身穿。织粗布,做外衣,耐脏耐磨。

在诗经年代,在草木葱茏的季节,你来到山乡,一定会遇见这样的一群姑娘:她们刈葛回来,背筐里葛叶萋萋,上面颤动着紫色的花朵;她们煮葛剥皮完毕,在树荫下散坐,絮絮说着做衣服的打算。

会不会有人已经暗暗想着为自己备上葛布的嫁衣呢?一定会有的吧。

因为她们一定亲眼目送过某个曾经一起刈葛一起绩线一起织布的姑娘,嫁到别的村庄了。她们知道,有一天自己也会穿一身舒舒服服的葛布衣服,吹吹打打成为一朵葛花一样的新嫁娘。

可是,这首诗怎么就忽然跳到了一个妇人洗衣服的场景呢? 第三节里,是一个忙得团团转的小妇人,她一边干活一边请假。“告诉我的保姆,我告了假要回娘家。”

回娘家就回娘家呗,可是,结了婚的人从此就没那么自由了,家务缠人啊,就像葛藤缠绕乔木。回娘家,总要换身衣裳。这换下来的内衣和外衣,这名曰“絺”和“綌”的粗布、细布织成的衣裳, 总要洗干净晾晒好才能出发。可是,还不放心,怕还有没干完的家务活,临出门前又喊上一嗓子:还有没有了?哪件要洗?哪件不洗?我可急着要回娘家了啦!

作为一个资深的妇人,我代入感极强地站在《葛覃》一诗的第三节里,恍然惊悟,那葛藤青青、与女伴相对言笑绩线织衣的场景,已是旧梦了呀!

据说葛藤有八米多长,所以是很好的纺织原料。而青春,其实很短。

作者:许冬林

来源:扬子晚报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