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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星 | 花如天梯

来源: 扬子晚报

2025-09-18 15:02:00

去年夏天,我在蓝田一株蓊郁的古树下休息,目光漫无目地扫过眼前的草丛时,心头一震,几乎弹跳了起来,和我的手掌差不多高、如微缩螺旋般昂首绽放的,不正是我魂牵梦萦的绶草?

不是一株,是一小片。蹲下来细察绶草,我感觉自己像是在参拜一座座微型的巴别塔。纤细的花茎上,螺旋状攀援而上的粉色小花,宛如一条微型天梯,正悄然伸向云端。花朵“天梯”的旋转方向居然有别,有的是左旋,有的是右旋。亦如仙人遗落尘寰的一截小小绶带,这自然是绶草得名的缘由。

粉色的小花从下往上依次开放,也像一条粉色的小龙,绕花柱盘旋而上。

再看花朵,花小,却极其精致。粉紫或素白的花瓣中,囊状的唇瓣,在阳光下莹润透亮,微微张开如舞女旋开的裙摆,这是它为传粉小虫落脚准备的停机坪。

绶草拥有奇妙的生存智慧。螺旋结构的花序里,每一朵小花都精确地占据着自己的位置,构成了严谨的几何图案。小花们严格遵循斐波那契数列的规律排列,在有限的空间里,创造出了无限的上升可能。

有趣的是绶草的花期。有人仔细观察后说,从七月到八月,绶草每天只绽放一朵小花,从下往上依次绽放,仿佛是时间本身在花茎上攀爬。一株绶草通常有二三十朵小花,这意味着它的盛装演出要持续一个月。在这漫长而精确的仪式中,每一朵花,都拥有属于自己的高光时刻,没有一朵花儿被辜负。

《诗经》时代的人们将绶草写入情诗,用它来表达“心焉惕惕”的忧思。今天,我在山野重逢了这个古老的生命,却别有一番欣慰。

绶草,其实是兰花的一种,却没有深谷幽兰的孤高姿态,也是所有兰花名字里唯一含“草”字的植物。最奇妙的是它对市井的亲近,在宁波、福州等地,那些开阔无垠的城市草坪里,竟成了绶草隐秘的桃源。

我的一位浙江籍老同学,总爱在朋友圈里絮叨她的花草足迹。

某天,她的一位友人给她发消息,说在某大学校园的草坪上,发现了一小片开花的绶草。这消息像颗种子落进她心里,连夜便生了芽。第二天起床后,她揣着满心期待赶过去,可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僵在了那里,割草机碾过的痕迹新鲜得刺眼,那片正在开花的绶草已消失不见,草地如刚刚剃过的光头。

她蹲下身,在一堆狼藉的草屑中扒拉,终于找到了几株还带着粉花的绶草“尸体”,花瓣已经蔫了。那一刻,她看着残破的花叶,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团火。她在朋友圈里展示了刚刚变得光秃的草坪和草堆上几根萎蔫的绶草花序。意难平的她,配文说:“这所大学不好,一点儿也不好,朋友们,我奉劝你们的孩子别考这所大学,下辈子都不要。”

其实,我的老同学反应过激了。绶草,并不惧怕循环往复的修剪之痛。割草机呼啸过后,只要肉质根茎犹存,便无碍它的重生;人工草坪定期修剪,无意中为它清除了竞争者;开阔的环境提供了充足的阳光,而浅层根系又能快速吸收水分;割草机的刀刃若是在它结籽后才到来,反而帮助这些比尘埃还轻的种子,踏上新的旅程。

绶草很平常,平常到常被误作杂草;它又如此不凡,竟跻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红色名录》。所有野生兰科植物皆受国际贸易公约庇护,绶草亦在其列。

这座用生命垒砌的通天小塔,不需要真正触及云端,它那执着向上的姿态,就已经是对生命最好的礼赞。

作者:祁云枝

来源:扬子晚报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