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鸣几乎整整一夜，直到与天幕里的星光一起隐去。虫鸣时，这大地的音乐，让青山里的空气微微震颤，徐徐送来山里万吨草木的芬芳。

我在这夏夜的芬芳里睡了一夜好觉。清晨醒来，万丈霞光已如金黄衣衫披在了山山岭岭。

刘小宝是我在乡下的朋友，他请我去吃西瓜。刘小宝来到瓜田里，双手抱住一个呈褐青色的瓜，顺着瓜蒂旋转一圈，瓜落手中。他用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切瓜，瓜瓤嫩红，汁液涌动。

从小宝的瓜田望出去的这座山，叫长寿山，这里的人世代长寿。我在村里老会计的账簿上，看到他统计的长寿山人寿龄，其中已有百岁老人7个，90岁以上老人20多个，里面就有小宝的爷爷，活到了97岁。

小宝在柴火灶上做了农家饭菜，其中有一道菜，就是西瓜皮炒腊肉，瓜皮清甜脆爽，腊肉醇香可口，真是奇妙的组合。

吃完晚饭，西天晚霞已褪去，天边横卧着鱼鳞云。小宝说：“今晚，我们就在瓜田睡吧。”我连声说，好，好。

在瓜田旁边，小宝用木板搭建了一个小阁楼，阁楼上有两张竹床，他说有一张就是留给我的：“只要你想来，随时来。”

入夜，从山中吹来一股股凉风，居然有些浸骨。小宝说，这风是从山上一座大水库吹来的对流风，小宝的阁楼，正好对着山坳里的那座水库，风在水库上面打着转儿，与腾起的水蒸气交融，吹来的这风，正好被小宝在瓜田接应到了。

瓜田外边，是一片整齐的稻田，稻香在夜色里弥漫。在白日，我看见纤细豆娘围着稻田翩飞，又长时间伫立在尖尖稻叶上，细足抓叶，身子半悬，体态优雅，仿佛陷入沉睡。金黄稻子沉甸甸地垂下，这豆娘，莫不是赶来做这稻子的接生婆的。

我躺在竹床上，同小宝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小宝问我，你知道我为啥回来种瓜？

小宝开始给我说起他回乡的故事。

那年夏天，小宝在异乡城市接到堂弟打来的电话：“哥，伯走了。”小宝乘飞机、坐客车，急急赶回老家。堂弟抱住他说，哥，伯是突然倒在瓜田里的。这些年来，小宝这个事业有成的游子，深深体验到了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苦，痛苦啃噬着他，让他心里生出了一个窟窿。

如何填补这个窟窿，小宝思来想去，毅然决定返乡。

小宝回乡后，几个从事企业经营的友人，看中了这里的灵山秀水，相继来村上投资，建起了果园，开办了农庄，还有一个悬崖餐厅，里面卖的全是山里最地道的农家美食。小宝陪我去悬崖餐厅吃过一次饭，从山崖俯瞰，如在云端漫游。

小宝所在的村子，成了城里人休闲打卡的热地。前年夏天，几个企业家朋友来到小宝的瓜田，小宝请他们吃了农家饭后，还特意请他们望星空。友人哈哈大笑说，小宝你真是，我们望星空还要你请啊？小宝反问道，我不请，你们在城里望过星空吗？那天晚上，一行人仰望星空，夜凉如水，星斗灿烂。小宝指着天上的星星对他们说：这一颗，是我爸；那一颗，是我妈……

作者：李晓

来源：扬子晚报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