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成虎见到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纸片，说上面是他朋友为院门拟的对子，想请我帮忙书写，纸片上写着：“返乡忆旧耕耘绿园，勤奋拼搏爱国爱家。”原来，要写这副对子的老人名叫黄连亚，退休多年，他三个儿子都在城里买了房，可他和老伴却终放不下老家的一亩三分地，尤其惦记着那三棵承载着几代人心血的百年老树，遂返乡居住。乡下竟有百年老树？这不由得勾起了我们的探访欲，于是次日清晨，约了几人驾车前往。

连亚的老家离碧波荡漾的盐河不远，视野格外开阔。那无际的农田、参差的烟树、辽阔的天空、错落的农舍，一一映入眼帘，我的心胸也豁然开朗。他家三间堂屋坐西朝东，三间锅屋坐北朝南，门前是一大块菜地，锅屋后方便是根深叶茂的三棵古树——一棵苟骨子，两棵桑树。枝丫相接，树叶相拥，浓密的树荫像几面绿色大伞斜罩着院落，最粗壮的是东边那棵桑树，连亚抚摸着树干时，眼神里满是怜爱，他说，父亲曾讲过这棵树的一段光荣历史：1946年10月，皮定钧旅长率部驻扎在河西，因他家房屋宽敞，皮旅长就住在这里，门外的大树正好用来拴马。每到夜晚，警卫员会把马匹牵到院内，系在一块凿有圆孔的石头上，这石头是警卫员特意带来的，白天，连亚的父亲常和这位警卫员一起放马、割草，两位年岁相仿的青年，一个多月形影不离，结下深厚友谊，部队开拔后，连亚的父亲难受许久，而警卫员则把那块石头留下作纪念。

桑树确实粗壮，我们几个人试着搂抱，竟未能抱过来，树皮布满宽而深的缝隙，老得裂开了口子，微风拂过，树叶儿沙沙作响，像是久经沧桑的老人在诉说着父辈们在兵荒马乱、缺吃少穿的日子里，悉心呵护的往事。我忽然恍然：连亚夫妇不愿住进城，与其说是乡土情结，不如说这份“恋树情怀”更浓。上世纪八十年代，生产队修路，这几棵树正好处于路中间，连亚找村干部反复沟通，最终，路线做了调整，树木才得以保留。后来县供电局往乡村送电，因树冠庞大，枝叶招摇，为保障用电安全，连亚迫不得已，锯掉好几根粗壮的树干，为此，他心疼了好一阵子。

如今，涟水大地上，这般繁茂的百年老树已不多见，2023年4月，县林业局特意派专人考察，为这几棵树发放了证书、编号与匾牌。听闻此事，我的内心满是宽慰，思前想后，我以这三株“生发于清末，茂盛于民国，葱茏于今日”的老树为核，口撰一副对联：“百年老树迎春绿，三径新花映日红”，未想竟得到众人一致称赞，成虎还打趣道：他家正好是三个儿子，倒也应景，众人听了都笑起来。

我与连亚一见如故，他性情朴实无华，如那老树般沉稳坚毅。为了三棵古树，连亚返乡守护，我为他写了七律一首：盐河碧水漾晴霞，老树苍然护故家。拴马石存兵旅忆，卧枝云缀岁寒华。根盘厚土承千劫，叶扫苍穹阅九遐。莫道乡墟人渐少，炊烟起处是天涯。

作者：王买成

来源：扬子晚报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