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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星 | 好人索朗

来源: 扬子晚报

2025-11-21 11:18:00

离开西藏十多年了,不经意间,我常想起索朗师傅。

我们驻村的达热村委会在帕羊镇上,小镇海拔近5000米,是日喀则市到阿里地区必经之地。盛夏的一天,我们和村支书一起,驱车到草原深处牧民放牧地入户走访,了解村里人生活上有无困难。

车行半天,我们终于看到辽阔奇丽的草原牧场,零零散散立着几顶黑牦牛毛帐篷。车停,听到我们的说话声,帐篷里走出来一个花白头发,满脸皱纹的老太婆,三个羔羊般的小孩看不出是男是女,都裹着粗粗缝制的羊羔衣站在身旁。村支书说明来意,老太婆掀开门帘让我们进去。走进帐篷,中间牛粪炉前坐着老阿爸,老两口解释:儿媳前年难产死了,现在家里除了儿子放牧外,缺少经济来源,较为贫困。老阿爸让我们坐在炉边黑黑的羊皮垫上,不一会,招待客人的茶已经烧开。我们东瞅西瞧没见到酥油桶,老人不好意思地道歉:“去年雪灾,家里的牛羊冻死不少,我们已经半年没喝上酥油茶了。”

看到牧民家因为天灾返贫,我们都很难受。索朗师傅连忙把车上慰问用的酥油、砖茶、猪肉罐头、水果罐头等物品,一股脑儿搬进帐篷。他还用藏刀切了一小坨酥油,分别放入两个老人和孩子们的茶碗里,又从内衣口袋,掏出自己的私房钱三千元送给老人。老阿爸让老伴将他扶起来,用牧区传统的礼节,跟索朗师傅贴面致谢,眼含热泪说:“图吉切(意为‘谢谢’)、图吉切,你是活菩萨啊!共产党万岁。”

那一刻,我第一次正眼打量索朗师傅。之前,我俩相处并不愉快,作为司机,索朗师傅沉默寡言,看上去有一点“夹生”,他还特别嗜好鼻烟,路上休息时,不时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捏着鼻烟瓶身晃动,将鼻烟吸入。我常觉得与他处不来,性情上也格格不入。

而慰问牧民这件事,让我看到了他沉默冷硬的外表下,那颗炽热的心。

夏季一晃而过,转眼已深秋。

帕羊镇人少,规模小,物质缺乏。时隔不久,我们开车去仲巴县城给煤气罐充气和买菜。返回途中,看到一辆五十铃货车,因天冷路滑翻到路基下面。索朗师傅习惯地停车去查看,车前站着一个汉族中年妇女,身上裹着蓝色棉大衣,脸色发红,嘴唇发紫,受伤的额头还有黑红血迹。车内,一个中年男驾驶员穿着沾满油污的棉大衣,仰躺在后座,处于半昏迷状态。

我问妇女:“你们的车怎么翻了?”

大姐流着泪说着四川话:“他听老乡说走阿里拉货运费高,非要来,我不放心只好跟着来了。这下好了,原想着多挣点钱,把家里房盖了,让儿子结婚。现在人伤成这样,钱也拿不到,咋个回家嘛!”大姐绝望地哭着,我听得心里也难受,连忙和索朗师傅,把她丈夫抬上我们的车。

索朗师傅掉转车头,风驰电掣驶向仲巴县城。进了县医院,送急诊,医生检查完出来对我们说:“病人颅内出现淤血,还好,送来得及时,还有救。”大姐听完医生的话,一下就瘫坐在地上,她靠着墙抽泣了一会,然后掀开内衣,哆哆嗦嗦地拿出贴身的钱,要去交医药费。索朗师傅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他转身,掏出身上所有钱,递给大姐。

索朗师傅助人解困,一句大话也没有,他只是说:“伤者是家里的顶梁柱,他要挺过来,这家人就会过得宽裕些。”

我在帕羊镇驻村的浮云旧事,与索朗师傅息息相关,这段深刻的记忆,既充满高原的冰冷风雨,也流淌着人心的滚烫情义。

作者:夏江川

来源:扬子晚报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