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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在痛苦,药在文学”,麦家“解密”自己的人生之路

来源: 紫牛新闻

2025-09-08 17:59:00

近日,茅盾文学奖得主麦家出了本新书《痛苦是条虫》,不是谍战,无关家史。这次他将笔对准了自己。书中,麦家与八位文学圈的人,通过面谈或电邮等方式完成了深度交流。访谈中,麦加一方面回忆他的文学之路,一方面也不可避免地谈到他的人生。

这个家伙一点不可爱

《痛苦是条虫》这个书名来自麦家的一次访谈,“快乐是长翅膀的,总有一天会飞走,而痛苦是一条虫,它会钻到你的内心深处躲起来。”这是麦家对人生的一种真实感受。

这本书囊括了麦家几乎所有经典代表作的创作经历、人生关键节点的体悟,以及深刻的文学思考、犀利的社会观察。在访谈中,他自我剖析,为何在反英雄的时代书写英雄,还是无名英雄,他相信自己的作品对人性有一些独到的思考;谈及了转型之后,创作的变与不变;直言小说的核心就是对人性和命运的把握和传达,这可能也是他作品的“核心密码”。

在麦家看来,他不是那种很顺的作家,甚至作为一个人,他自觉也比别人更多一些坎坷,更多一些委屈,更多一些与生俱来的苦与痛。在和媒体人魏冰心对谈的活动中,麦家说:“从爷爷到外公到父亲,全都是‘黑五类’,全都是坏分子,而我又是在特殊的年代降生。”麦家回忆,童年经历给他的内心留下了伤疤,他“一生都是在疗愈自己”。

“我有时候说着说着会像祥林嫂一样。你不是要寻根吗?我的根在哪里?我的根就是痛苦,就是心酸的童年。包括青春,我的青春其实也是很不顺的,也是痛苦的,充满挣扎与撕裂。过多的承受了一些东西。”麦家说。

这种经历让麦家在漫长的人生中不断回味、咀嚼。他认为他这一生都没有走出童年。如果对面这样坐着29岁的自己,毛毛躁躁的,有点迷茫的,您会对他说什么?“我啥都不想跟他说。我虽然很怀念,但是我真的不想回头。我觉得现在最好。”麦家说,年轻的时候因为有目标,一方面让你充满活力,但同时也充满焦虑、折磨,甚至是痛苦不安。“坦率地说,年轻的时候有太多的瑕疵,经不起我自己挑剔,我想在别人眼里也是可以被反复挑剔的。我的青春,虽然那个时候我就说一方面我在怀念它,另外一方面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他,这个家伙一点不可爱。”

“我不想看到我的过去,虽然它给我留下了一些所谓的作品,但也留给我很多痛苦。”《解密》这部小说虽然大放异彩,并为他带来很多荣誉,但在漫长的11年间,它被17次退稿。这种挫折与磨难,让他至今想来都感觉“不爽”。“过去,毛病太多,大量的时间我都是在自己打发自己,或者说有苦都自己咽下去”,那种难堪与尴尬实在太多,让他不想回到过去。

而现在,麦家说,他只想把时间都交给自己,把内心交给安静。“我想有一天如果完全把这个世界放下了,我会享受那种人生”。

一本书的救赎

文学,不管是阅读还是写作,对麦家来说都是一帖药。

“我为什么需要独处?就是因为我在童年时被同伴彻底孤立,留下了后遗症,缺乏和别人打交道的能力。同时,我也特别迷恋自己化解时间的能力。我12岁就开始写日记,在一个偶然的情况下,我的一个远方亲戚送了我一本日记本,然后我就开始写日记,天天写,对着灯光写,对着月光写。”

麦家说,他非常感谢文学,在合适的时候遇到了文学。一定意义上,是文学改变了麦家,塑造了麦家,给了他力量。“本来像我这样子跟现实缺乏一种交融能力的人会活得很痛苦,但是我突然遇到了文学,在阅读和写作过程当中,我真是尝到了快乐。”

1991年,麦家从南京军区的解放军艺术学院毕业,得到一次重新选择工作和单位的机会,但一位领导劝说他去当创作员。麦家等待去南京军区创作室。但等了六个月,他还没有等到这个机会。原因是缺一部长篇小说。

麦家说,他当时写了部长篇,就是《解密》。对方说,你还是等发表出来了再调动,也名正言顺。但这部小说迟迟没发表。

到了1992年,麦家等了一年半,特别想逃离。这时他得知国家决定开建羊卓雍措湖电站,人才奇缺,他决定去西藏。当时想的是,西藏不是诞生了当时像马原、扎西达瓦这些魔幻现实主义作家吗?

此时,《解密》被退稿四次,麦家对文学已经“隐隐的有了一点恨意”。他想抛弃文学,去西藏后,好好做一个上班族。于是,麦家对着书橱,想从中选一本书来在飞机上读。这是他为自己与文学举行的隐秘的“离婚仪式”。最后,他找到一本博尔赫斯的短篇小说集。

麦家喜欢博尔赫斯,一方面是他认同博尔赫斯的文学趣味,视博尔赫斯为文学引路人。另一方面,他也将博尔赫斯引为“同道中人”,因为他看到博尔赫斯内心的纠结,他也不擅长跟别人打交道的一面。博尔赫斯从不讳言自己内心的苦。

在西藏,麦家成了一名新闻干事,一年至少要完成48篇报道。“那时候我大量的时间是在工地上跟那些战士们聊天,寻找新闻素材,但忙中偷闲,颠来倒去反复阅读的就是唯一那本博尔赫斯短篇小说集”。现在回想起来,麦家说,“这对我理解一个作家,对我理解文学其实是走了一条捷径”。

麦家认为,一定意义上,是博尔赫斯推动了他写《解密》《暗算》这一系列小说。这本小说集为他日后写谍战题材小说提供了很多的灵感和源泉。

不要停止做梦

麦家在西藏三年,因为工作太出色,被提拔当了处长,但干了一年就咬紧牙关转业了,“因为像我这种缺乏交际能力的人根本没有管理能力”。1996年麦家去了电视台,做了电视剧的编剧和编辑,写了至少50集的专题片,后来才成了专业作家。

麦家说,从等待调岗到成为专业作家,这十几年间,对他而言,是漫长的,是痛苦的。但他坚信,“我们每个人都有破茧成蝶的可能性。谁能想到我有一天能够走到今天这个样子?好坏且不说,至少是我走出来的”。这个过程之艰难只有他自己知道,“我大量的时间都是在自我化解内心的痛苦,这就是我的生活,我的人生之路”。

劈开路的是你自己,毁掉自己的也是自己。麦家说,“我觉得每个人都要允许自己有垃圾时间,但你不能允许自己成为垃圾。不要停止做梦,不要放弃,有一天终会拨得云开”。

麦家有个院子,院子里有一个大概有六七十平米的草坪,他很享受一个人跪在地上,把60平米的草像理发一样剪好,即便有除草机,他仍喜欢用剪刀剪。“听到剪刀声,我就觉得这个世界是我的,它是安全的。我非常陶醉于一个人做一件事情,这是我的自洽方式。”麦家说。关于创作,麦家还是有强烈的创作冲动,他不知道哪一天会不写小说,但他相信即便不写小说以后依然会写随笔散文,即便写不了,大脑处于痴呆状态,他可能每天还会打电脑,抄博尔赫斯或者抄奈保尔。“写作对我而言,是一种生理需要,一到键盘前,人就静下来了,把世界都放下了”。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臧磊

校对  朱亚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