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那年，我正用鱼叉在墒沟里戳泥洞玩，三舅公的草帽尖儿从半人高的稻穗里浮出来，他一把抓住我手腕：“细伢子别闹，鳝的耳朵贴着泥呢！”

我跟着他蹲下来，看他把沟中的杂草拨开，泥地上几个碗口大的洞眼泛着水光。三舅公抓起洞口的泥捻开，鼻子一嗅，就知道腥气里混着土腥味的是新洞，带着烂水草味的是老巢。他压低声音说：“记住咯，鳝也分三六九等，洞朝东的比朝西的肥。朝东的洞能晒到太阳，鳝就长得快。”

这个季节“斗”黄鳝，三舅公武艺库里的“独门绝技”是听。三两以下的鳝，游水声细如蚕食，半斤以上的鳝，撞笼像敲闷鼓。

夏季雨水多，常用“斗”黄鳝的方法是“张饵子”，就是在水中安放篾笼。篾匠编的“饵子”分三种：稻田用细竹丝笼，饵眼要编得疏密有致，太密了鳝闻不到香，太稀了留不住鳝；沟渠用粗篾饵，水流急，得用粗的才镇得住；池塘里的“饵子”还得加铅坠，“鳝精着呢，不用重物压住，它们能把饵子顶出水面。”昨夜埋的七个饵子，有三个沉进泥里，这就是鳝进笼的迹象。

秋风一起，墒沟里干涸没水，用“张饵子”的老方法已经很难捕捉到它们，三舅公会改为钓黄鳝。鱼线缠在桐木轴上，钩子是他用大号缝衣针在油灯上烧红弯的，鳝咬钩时跟坐过山车似的。他边说边示范给我看，手腕轻旋，钩饵要送进洞身约三寸，太浅了鳝不咬，太深了鳝就警醒了。有次我心急“霸王硬上弓”，死拉硬拽钩鳝，鱼线啪地断了，鳝嘴部受伤缩了回去，过了几天，三舅公又来到这个洞口，还用我这把钓钩，反复“斗”黄鳝，在黄鳝露头的瞬间，他右手的木钳已候在洞口，一把钳住放进鱼篓里。

有次，我逮到一条一斤多重的大黄鳝，三舅公却让我放生，“这大家伙是塘里的账房先生，抓了明年就没人来结账啦。”

前几天，见几个人正在电鳝，我掏出木钳，示范如何灵巧地捕捉野生黄鳝，钳口夹住鳝颈的瞬间，那几个电鳝人瞬间沉默了。

“瞧见没？”我对几个人眨眨眼，“斗黄鳝还得靠老手艺。电击黄鳝会让它们断子绝孙的。”

回过头再看三舅公“斗”黄鳝的技术，那好像是他与乡村土地的“君子协定”：要把生生不息的希望，留在水网间。

作者：白露

来源：扬子晚报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