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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眼纪实 | 七堇年:从青春文学走向人生旷野

来源: 紫牛新闻

2025-11-13 17:01:00

七堇年进场的时候,讲座区坐满了人,很多都是她的老粉,专程从北京、上海赶来。讲座区的后面还站着不少没有抢到票的读者。11月9日,七堇年在先锋书店南京五台山总店为新书《巧克力与佛》做宣传。开场白中,七堇年表示自己心怀忐忑,因为这部新书,有别于书迷熟悉的青春叙事,“不知道大家对于我现在写的题材,或者说我的这种转变,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

从16岁凭借《被窝是青春的坟墓》入围新概念作文大赛,21岁出版畅销百万册的《大地之灯》,到如今沉迷攀岩、登山、滑翔伞的户外运动爱好者,七堇年用二十年的时间完成了写作与生活的双重转型。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臧磊

新书分享活动在南京音乐人李辰亮的歌曲弹唱《镜中》里展开,歌词是诗人张枣的同题诗作,那句“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了下来”一度风靡。这首歌,七堇年听了近十年,“在近十年的旅途中,很多次我是在车里或在徒步森林时播放的”。前奏一起,让七堇年感觉到好像立刻回到了那些旅途,与同伴单曲循环这首歌的时刻。

七堇年从高中到大学时代,就喜欢做背包客,徒步,和同学去“穷游世界”。

大学毕业后,因为创作更加独立,每年都会花一整个夏天的时间,到世界各个不同地方的国家公园去徒步,露营,旅行。快二十年的各种徒步和旅行,乐趣和狼狈种种交织,每一次都别有风味。加拿大、阿拉斯加、挪威、新西兰……七堇年走过很多地方。然后疫情三年,向外探索的可能被封闭,七堇年开始四川西部的横断山脉的探索,这为她彻底打开另一种精神视野。“年少时,对‘远方’这个符号赋予过高的溢价,近在身边的事物,往往就因为切近而失去了光晕。舍近求远多年以后,才意识到风景是内心的发明。诗与远方无关,只取决于观看的方式。”七堇年说。

那三年间,七堇年一次次深入横断山脉,穿梭三万公里——在迷雾中攀登贡嘎,在岷山参与野外巡护,在王朗的雨夜里露营。她看见细雪里的牧羊人,茫茫荒原中自在跃动的藏原羚。

在西藏遭逢的一场四月暴雪,让她记忆尤深。“虽然它给我们造成大概12个小时以上的拥堵,但命运的馈赠就是转手就给我一颗糖,像我们南方人从没有见过那样的雪,直到现在回想起那一幕,只会觉得自己的生命好像都值得来一遭这样壮丽的雪景”。

天辽地阔间,七堇年也走到人生深处,行走的收获和感悟被她结集在2023年出版的《横断浪途》之中。

新近出版的《巧克力与佛》同样是一本与户外相关的书。书名来自杰克·凯鲁亚克《达摩流浪者》中的一个细节:主角在一次爬山过程中又累又饿,快要不行了,他非常想吃一块巧克力。这时候,他的朋友说,这块巧克力,就是你的佛。

七堇年解释这个书名的深意:凯鲁亚克写了一群天真又迷惘的年轻人,借助朴素而自由的生活,去反抗资本主义“工作-生产-消费”这一闭环式牢笼。这是如今年轻人同样面对的议题,也是这部小说集的精神内核。“在人生的大部分时候,‘巧克力’与‘佛’,就像忠与孝、鱼与熊掌、红玫瑰与白玫瑰、月亮与六便士”,“千百年来,生活中让人揪心的,常常也是这些两面煎、两不舍,既要又要”。

《巧克力与佛》中,七堇年刻画了康羽和徐开这两个人生追求截然相反的人物,一个对世俗的城市生活毫无兴趣,另一个担心养老和社保;《火空海》里的叶子和刘白也面临着同样的处境。七堇年说,“在俗世中,当然就不免要面对理想和现实,平庸与壮烈,种种参差。有人能做的很极致,有人不能。这很东亚,也很普遍,它可能就是一种难以平衡的东西。”对她来说,书写这种冲突就是一种文学本能,“毕竟没有人想读一个快快乐乐丝滑到底的童话”。

16岁发表《被窝是青春的坟墓》,入围新概念作文大赛;21岁出版《大地之灯》,畅销百万册,在20年的写作生涯中,她赢得华语文学传媒大奖、紫金·人民文学之星等重要文学奖项。提起七堇年,都知道那是“青春文学”的代表性作家,当年那股青春风潮的重要符号。

这两部与户外运动有关的著作打破了大众对女性作家的刻板印象,同时也宣告“青春文学作家”这个窄小的容器,已盛不下七堇年愈发磅礴的创作雄心。

是什么让她告别“青春”写作主题?七堇年解释说:“一个阶段有一个阶段的状态,也许创作本身跟生活是同质的。每个阶段想做的事情,喜欢的作品,都在不断地改变。其实我现在很诧异自己的改变。”

七堇年从一个多愁善感的青少年,成为一个自爱,自在,自主的成年人。青少年时期开始写作,早年的很多表达是关于少年人的压抑和彷徨,但也不可否认那些是非常真切和不可避免的人生阶段。而在大学毕业之后,有了时间与经济的独立,才说得上“有了主体性”,才可能去叩问内心,去摸索什么是自己热爱的,去开拓自己的兴趣,逐渐从徒步和旅行开始触摸户外探索。

而转向关注自然的书写,对她而言,本质是转向某些更广阔的写作天地,“毕竟后全球化的现代普通生活是严重同质化的,青年作家的人生轨迹大同小异,素材雷同而贫乏”,“书桌世界的狭隘,二手经验的单薄,对写作来说是不够的”,她警惕这种同质化,而贴近自然的探索,被她视为“打开自身视野的一种方式”。事实上,户外运动也的确给她带来额外的新鲜素材,跳出了日常柴米油盐家长里短的话题。而对于自己的青春文学作品,她坦言,现在“甚至害羞再去看它”。

在当天的新书分享会上,有一篇《火草》被七堇年的书迷与李辰亮几番提及,那是一个非常温暖的故事。在这篇故事里,妈妈说她很想去美国,“我”就带她去了阿拉斯加。

七堇年说,它基本上不能算作一篇小说,而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她将它当成一篇游记散文来写。

与母亲纠结、痛苦的关系,是七堇年青春文学创作中重要的写作主题之一。“年少的时候她对我的要求是无止境的,要科科优秀,要懂事听话,最好北大清华,读上哈佛,功成名就出人头地。”在多部作品中,七堇年直接或间接地反映了她与母亲的复杂情感。《无梦之境》中,主人公苏铁的母亲性格强势且对女儿要求严格;从《远镇》到《灯下尘》,七堇年多次探讨原生家庭与成长的关系,这些作品中多多少少都有着她的真实经历。

但随着阅历的增长,七堇年也渐渐理解了母亲。在为时一个月的阿拉斯加之行中,七堇年与母亲虽然最终还是很“文学性”地因为很小的事擦枪走火,吵了一架,但她们坚持了28天的和平共处。这期间,她看到了母亲对她晚归的焦虑,甚至很荒谬地嘱托她,“不要偷渡,不要吸毒”,而她也因为不想让母亲苦苦等待,而放弃攀爬落满粉雪的山。

这是和解了吗?七堇年说,她是放下了,不再纠结。

在先锋书店此次活动的展板上,七堇年的身份介绍一栏,特意加上了“户外运动爱好者”。

2018年是七堇年的上天入地元年。在那一年,她开始学习滑翔伞,喜欢在空中飞翔的感觉;接着因为热爱洞穴地貌,“洞穴内的世界是外星的平替”,而喜欢上洞穴探险,然后是登山,后来又因为登山而开始学习相应的一些基本技术,攀岩,攀冰,“就这么一步步入坑”。现在七八年过去,算是比较深入的户外运动爱好者。

七堇年还记得第一次攀登海拔5000米级雪山的场景,“一直高反,头疼,恶心,呕吐:身体在地狱,眼睛在天堂。而那次攀登过程中,甚至眼睛也在地狱,因为一直下雨,什么都没看到,能见度不过五米,十米,整个就是在一团牛奶中行走”。

在这些户外运动中,七堇年认为,对她影响最大的是攀岩。“为什么好好的文艺青年会误入歧途,沾染上像攀岩这种户外运动?”七堇年自问自答,一方面是因为这项运动的魅力,它所包含的哲学意义——纯粹的西西弗斯式行为,上去,下来,一再如此,什么也不为,只为那个过程——这种身体和精神的切肤体验,让她真正化解了“虚无”危机。她非常喜欢韩东的那句话:“剥离了目的的人生,剩下的是一个可以有所作为的过程。”

而在粗粝的岩壁上,调动全身神经,专注发力,常常会有时间消失了的感觉,运动过程中的这种“心流感”,也让她欲罢不能。“可能十几年前写作的时候也有这种状态,但是随着‘工龄’渐长,我很难再达到那种专注度。”在她看来,攀登本身还是一种为了确认自己的“存在”而所做出的“出格行为”。它是折磨人的,但人通过这种折磨和刺激,能获得那种“我活着”“我在拼命呼吸”的存在感。

七堇年现在的生活简单而规律。不进山的日子,她一般上午七点半便坐在电脑前,写作、处理事务、阅读。下午会去健身房或攀岩馆。对于当下讨论火热的AI话题,七堇年很少谈及。“每个人都在问你们作家慌吗?现在随便哪个AI写的诗都比你们好,等等,其实我一直有一个自己的想法:现在已经有李白、苏轼、杜甫了,还需要什么作家?你不可能写得好过他们吧。但是我们写作的目的是为了好过李白吗?当然不是,那是因为它是我的写作,我想创作,它是刻在基因深处的本能。”所以,写作无关AI存不存在,该写的人始终会去写。

二十年来,七堇年的笔锋始终对准自己当下最为关切的命题,从青春文学的山径起步,她以攀岩、徒步的形式,拓展视野,走向更为辽阔的文学山峦,那里有城市褶皱里的微光,有代际碰撞的星火,更有当代人心灵地图上未被命名的疆域。

(本文图片由主办方、被采访者提供)

校对 陶善工